杜珉珉抱着满满一怀到柜台时,姜堇已把那一罐啤酒放进了书包里。
杜珉珉问姜堇:“你什么都不买吗?”
姜堇笑答:“不买。”
杜珉珉哗啦啦把怀里的东西放到柜台上:“你是不用买!我买太多啦,你待会儿吃我的。”
温泉地处郊县,门票不过三十块钱。姜堇没有拒绝,于她而言,这算难得参与集体活动的机会。
一行五人,两男三女,各自往男女分区走去。
杜珉珉惦记吃零食,泳衣换得飞快,很快跳进温泉池里。
另个女生走出来时,杜珉珉冲她招手:“快来快来,这池子大小正好,刚好咱们三个人泡。”
又问:“姜堇呢?”
“她换泳衣呢。”
杜珉珉开句玩笑:“她不会害羞呢吧?”
在杜珉珉心里,姜堇是那种乖巧的女神,脾气温和的、善于体谅的、内敛少言的。
正当她跟另个女生聊天时,姜堇走了进来。
“哗——”杜珉珉眼睛都看直了。
姜堇并没有故作遮掩的披一条浴巾,就那样穿着泳衣,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她的泳衣素黑,甚至不是过分保守的连体,分为上下两段,露肩,显出纤细的腰肢。
她因个子高挑,腰身格外薄,单看这身段会以为她是芭蕾舞者。视线再往上移,则发现不然,舞者应该不会拥有这般的丰腴,胸前饱满的耸起,被窄窄泳衣挤出一隙,冻牛奶一般的肤色,在黑色泳衣的映衬下更觉白皙得过分。
“姜堇,你真是……”杜珉珉简直说不出话。
若以前让她用花来比喻姜堇,她大概会说百合、或是姜兰一类。但现在,她莫名想说出“玫瑰”这样的花来。
原来姜堇是像玫瑰的。
在她清冷静定的表面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她早已饱含生命力地灼灼盛开。那般的绝色甚至让人担忧她下一秒就要凋零。
姜堇大方地泡进池子里来,杜珉珉终于回过神:“你什么时候跟周维笙谈恋爱?”
姜堇挑唇:“为什么要跟周维笙谈恋爱?”
“不跟周维笙谈跟谁谈?”
姜堇扬着唇角不说话了。
暖暖带着硫磺气息的水蒸气,确然熏得人神经放松下来。姜堇靠在不规则圆形石块垒砌的池边,在拒绝了杜珉珉递过来的雪饼、薯片、虾条,意识到杜珉珉因没人跟她“同仇敌忾”地吃零食而快哭了时。
姜堇有些好笑地接过了她递来的梅子。
放进唇齿间,酸酸甜甜的滋味溢开来。
姜堇转了个身,趴在池边,握着手机给陈列发信息:[今晚有比赛吗?]
她和陈列的手机号,是除夕那天才交换的。
在此之前他们彼此怀抱着某种默契,都没问过对方的手机号。如果有天他们各自从飘飘荡荡的破船上离开,他们之间的牵连也如过旧的缆绳一样,轻轻一扯便断了。
现下即便交换了手机号,他们又怀着某种不被挑明的默契,并没有加彼此的微信。
姜堇以为陈列不会回复。
但五分钟后,陈列的信息回了过来:[打完了。]
姜堇:[能过来一趟吗?我给你地址。]
发完这条后,她放下手机。
又变回仰靠在池边的姿势,望着漫天繁星。
这里真好。在臭水河畔的夜空里,是没有这么多星星的。
-
陈列收到姜堇信息的时候蹙了下眉。
他从来不喜过生日。尤其经过那样一个除夕后,他更不喜过生日了。
但出于某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态,他还是出发了。
他知道姜堇一行这周日去郊县学校演讲,姜堇发来的便是那学校附近的地址。
并不远,坐大巴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陈列抵达后,才发现姜堇发来的地址是一处温泉。
他眼看着不少豪放的大爷大妈、披着浴巾露着双腿在门前穿行,心里先就跳了下。
在听到杜珉珉那极具特色、过分欢快的声音时,他下意识往旁边暗处一闪。
果然是姜堇一行走了出来。
姜堇在跟杜珉珉说:“你们先走,我去买点东西就来。”
杜珉珉挽着姜堇手臂:“我陪你呀。”
“不用,现在时间太晚了,你们等着我有压力。”姜堇笑道。
杜珉珉以为她要买什么女生用品,便点头:“好吧,好在酒店也不远,你注意安全喔。”
姜堇挥手送他们远去,转回头来,对着陈列的藏身之处。
原来她早已看见他了。
陈列从暗处走出来。
姜堇笑问:“躲什么?”
陈列挑一挑眉:“你不怕他们看到?”
姜堇的语气有时像在对陈列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有没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不用躲躲藏藏的?”
也许姜堇心里的答案,是他们都挣脱了泥沼的那一天。
陈列心里却想:会有那样的一天吗?这是不是一个过分乐观的想法?
他的目光朝姜堇投射过去。
姜堇并没有穿泳衣,陈列略略地吐出一口气来。发现自己在吐气时又立刻屏住——他为什么在吐气?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里有隐隐的失落?
姜堇穿一件白色长袖T恤,外罩一件看不出品牌的宽大灰毛衣,配一条阔腿牛仔裤。头发没洗,但因刚刚泡温泉洇湿了,披散着垂在胸前,T恤跟着染湿了一片。
她指指温泉侧门边的台阶,自己先坐过去。
陈列跟着走过去坐下。
这里掩在灌木丛边,身后是一片尚不青翠的竹林,一盏路灯并不光亮,没什么人走过来,因而感到已有小虫萦绕。
陈列其实挺紧张的。
姜堇的书包就放在她脚边。他生怕姜堇从书包里掏出一只蛋糕,又或是什么礼物,大张旗鼓跟他说生日快乐。
所以当姜堇真勾腰拉开书包时,他几乎要出声制止了。
却见姜堇从书包里掏出一罐啤酒来。
笑着问他:“要买么?”
陈列低哂一声:“跑这里卖酒来了?”又问:“你卖多少?”
姜堇晃晃啤酒罐:“十块。”
陈列远远睨一眼超市的灯牌:“你多少钱买的?”
姜堇老实说:“六块。”
陈列又哂一声:“你倒会做生意。”
他从口袋里摸出钱来,抽出一张十块递给姜堇。他直接从拳馆换了衣服过来的,黑T外罩一件黑色棒球外套,配黑裤。他从不穿白,难得洗。
姜堇接过那钱,把手里的啤酒递给他。
陈列拉开拉环喝了口,仰头拉出流畅的颈线。姜堇忽然发现,他喉结边也有颗小小墨色的痣。
姜堇问:“喝酒快乐么?”
“什么?”陈列没明白:“也就那样。”
他从未真的沉迷烟酒,只是一种不堪重负的发泄。
姜堇点点头,把手里刚从他这里收的十块钱递给他。
他不明就里地下意识伸手接过。
姜堇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钱夹:“看来十块钱买不到你的快乐。那二十呢?”
她抽出自己的一张十块递给陈列。
陈列皱着眉。
“那三十呢?”她又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十块递给陈列。
就这样四十、五十、六十,她一张张抽出十块钱来递给陈列,脸上的神情带着某种坚持某种倔,好似买不到陈列的快乐她就不会停手一样。
当她递到第七张十块时,陈列终于没绷住被她行为逗得笑了声:“够了。”
姜堇偏了一下头:“所以七十块钱能够买到你的快乐?”
陈列怕她再给,遂点头:“对。”
姜堇跟着笑了笑,收起钱夹放回书包里,书包丢回自己脚边,仰头望着穹顶的星空:“我现在也只有这些了。我们想要的太多了,而拥有的太少了。”
“如果我有足够多的话,”姜堇说:“我就不会送你这些。”
陈列不禁问了句:“那你送什么?”
“全世界。”姜堇白皙的掌根撑在身后的台阶上,对着星空仰头:“十八岁了,陈列,成年了。为什么我们这样的人,成年后就不配拥有全世界呢?”
陈列和她一同仰头望着星空。
在陈列更小的时候,大约五六岁,他总觉得自己长大后会成为科学家、成为航海家、甚至成为国王,也许那是每一个男孩心中狂妄的梦想,以为自己会拥有全世界。
可后来他遭遇的一切,让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了,他只会成为一只在灰尘里打滚、想方设法把自己藏起来的臭虫。
可现下的一秒,当他一身黑衣、真正站在十八岁的当口——
他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你不能拥有全世界呢,陈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