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堇不答,自己走进去。
陈列望着她背影,微一抿唇,终是跟着她进去了。发现她在玄关处穿鞋套,没开灯,借着手机光亮递给陈列一双:“穿上。”
两人走进屋,黑暗带来本来的心跳,窗帘掩蔽,外面的灯火显得鬼火重重。
姜堇推门进了其中一个房间,轻声叫陈列:“进来。”
陈列仍是只能借着她手机的光,扫视一圈,发现那是一间书房。
做到墙顶的巨幅书柜,中央摆一张不知什么木料、因打磨光滑而显出奢贵的欧式书桌。
上面摆着台电脑。
姜堇坐到书桌前,点按开机,屏幕荧荧的蓝光投射到她脸上。
她又轻声叫陈列:“过来。”
陈列站到她身后,看见电脑的开机界面出现密码输入栏,电脑主用户名称为“AlanLau”。
应该是个男人。
陈列问:“这是谁的电脑?”
“刘邺涵。”姜堇站起来,轻推着陈列的肩让他在电脑前坐下:“我当家教这家的男主人。想轻薄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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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一股血气直冲了上来。他皱眉刚要起身回头,姜堇在他身后摁着他的肩让他坐回去。
“陈列。”她纤细的手始终搭在他肩上,似贴近他耳畔呓语:“我知道你可以打他一顿,然后呢?就像在警局那一次,他们就是看我这样的人,我们这样的人。打他一顿,就够了吗?”
她呓语般的语调说到最后几乎是气音,气息拂在人耳畔,让人分不清是温是凉,也似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姜堇轻轻的气音像诱惑水手纵身跃入海面的人鱼:“我知道你有办法进这电脑。”
“进去做什么?”
姜堇俯在陈列耳畔:“我怀疑他是惯犯。”
“报警。”
“报警?”姜堇笑了:“我有证据么?就算我有,他也可以让我变成没有。”
她向着窗外偏了一下头,下巴几乎碰到陈列的耳廓:“陈列,你都吃了我的巧克力了。”
“我们不只是同类。”她的语音近似于蛊惑:“从这个春夜开始,我们是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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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那一瞬脑子里想了很多。
最终他怀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心情,甚至带某一种久违的炫技,黑进了那台电脑。
姜堇猜对了。
这人是惯犯。
电脑里藏着一个女孩们的名录,在那个隐藏文件夹里,甚至藏着若干露骨的照片。
不难想象一个个深夜,他背着妻子,不开灯坐在这间独属于他的书房里,金丝边眼镜反射着电脑的蓝光,目光幽深地重温着那些照片。
姜堇戴上一次性手套,迅速拿U盘拷贝了一份。又拿张消毒湿巾抹去所有她和陈列碰过的痕迹。
然后叫陈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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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出小区,陈列一个人闷头在前面快步走着,姜堇几乎追不上他,在后面叫他:“喂。”
陈列不停步。
“陈列。”
陈列猛一下回过头来,姜堇来不及刹车险些撞他身上。
他目光幽邃地望着姜堇,姜堇倒是从容:“你在生什么气?”
陈列屏了口气在胸口,先是问:“你怎么知道他家今晚没人?”
“他儿子告诉我的。”
“你怎么知道他家密码?”
“我一直都知道。”姜堇答:“刘子淼妈妈告诉我的,怕她有时在做家务听不见给我开门。”
“你倒是有备而来,还戴了一次性手套。”陈列终是禁不住冷笑一声:“楼道里的监控怎么办?”
“坏了。”姜堇镇定道:“早就坏了。”
“那全小区的监控呢?都坏了?”
姜堇望着他:“你舅舅不是住这里么?你能跟踪他来第一次,就能跟踪他来第二次。”
“好,好得很。”陈列咬着后牙根冷笑点头:“你都想得很齐备了。你把这些拷下来做什么?报警?”
“报警不一定有用,他能请很好的律师。”姜堇平静地反问:“我还能干嘛?威胁他。”
“威胁他?”
“我要他,给我十九万五千七。”
那是一个过分具体的数字,以至于陈列怔愣了一瞬。
他拇指压着食指的骨节摩挲,唇紧抿着,慢慢反应过来——那是姜堇出国留学的费用。
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应该是细细计算过的。
姜堇观察他神情:“你在想什么?”
陈列看着她,极为墨黑的瞳色,一向平沉如深湖,这时却能看出明显的凄凉、审视甚至一丝同情。
姜堇掉头就走。
陈列下意识跨上前一步拉她:“你去哪?”
姜堇甩开他手:“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
她意识到自己声音分外尖厉,深吸一口气,用平静语气又说一遍:“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
陈列静静站在原地,姜堇转身离开,他再没追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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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在不知名的街道上埋头走着,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紧紧攥着里面的U盘。
直到一阵风吹着紫藤的花瓣飘落,挂了小小一瓣在她睫毛上,她伸手一拂,恍然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走到哪里来了。
她掏出手机搜索了下,又走过两条街去公交车站。
深夜临近收班的公交空无一人,她登上去,司机困顿地打着呵欠,问她:“小妹,你去哪啊?”
姜堇笑了笑:“都行。”
“都行是什么意思?”
姜堇不再答话,往后排走去,在窗边坐下。
老式的公交车,车窗并不灵活,她费了些力才把车窗拨开,夜风灌进来的同时,她把指尖探出去,望着街道上流光溢彩的街灯和霓虹。
“都行”的意思是,哪里都可以去,也哪里都可以不去。
好像并没有一个地方真正接纳她。
她知道陈列刚刚看向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有那么一瞬间,陈列怀疑她在“钓鱼”。
陈列怀疑她找了这样一户人家当家教,目标瞄准刘邺涵这样一个惯犯,花时间和精力引他上钩,再处心积虑去威胁他,拿到出国第一年所需的那笔巨款。
姜堇笑了,纤白的手指在夜风中轻轻摆荡着。
人真自大。
以为这样就能握住那些流光溢彩,殊不知它们早已碎成金粉在指间流走。
捞了一路,也是两手空荡荡。
姜堇一路坐到终点站才下车。
在停满空荡荡公交的车站门口,她过分奢侈地打了辆车,往医院而去。她太累了,靠着车窗便沉沉睡着了,睁眼时有一瞬的茫然,看着窗外昏黄的灯,仿佛回到五六岁的小时候,继父打人,白柳絮带着她跑出来,牵着她的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那时街上就竖着这样一盏盏昏黄的灯,小小姜堇总是在心里默默地数她们走过了几盏路灯。
从一数到十,又倒回去从一开始数。数着数着,天就亮了。
姜堇下车后走进医院。病房陪护有规则,必须提前申请,像她今夜这样临时起意而来、已过了门禁时间,是不被允许进入的。
她坐到花园一张长椅上,抱着自己膝盖,望着远处的路灯。
微微翕动唇瓣:“一,二,三……”
也许刚刚在出租车上睡的那一觉太沉了,她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
就这样坐到六点,医院开始有早起的病员和家属走动。姜堇站起来活动了下发僵的肩,去医院食堂打了早饭,小笼包和小米粥,往病房走去。
白柳絮永远是那副情态,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的树。
走得近了,才听到她嘴里在咿咿呀呀地哼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姜堇轻声问她:“你想先吃什么,包子还是小米粥?”
白柳絮扭头看她一眼,甚至神情都还是呆怔怔地没变换,却已一掌抽到姜堇脸上。
姜堇被打懵了。
这段时间她大多和陈列同来,在白柳絮眼里变作“陈列女朋友”的身份,白柳絮不再对她充满敌意,有时甚至好奇地同她说几句话。这时,白柳絮指着她鼻子尖声怒骂:“你这只会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姜堇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手里端的小米粥被打翻了,直到听见米汤“吧嗒、吧嗒”打落在地的声音,她低头去看。
一脸平静地抽了好些纸巾蹲下去,静静把地板抹干净。
然后把小笼包放到床头柜上,轻而柔和地对白柳絮说:“护士马上就过来了,让护士喂给你吃。”
微低着头走出病房,登上回河畔的公交车。
姜堇向自己的旧船走过去时,发现陈列抱着双臂倚靠着船,背对着她的方向。
听见她的脚步,陈列才回头,深蹙着眉,脸上表情因不耐而显得有些凶,眼圈青黑。
他一夜没睡。
姜堇沉静地向他走过去,他问:“你去了哪里?”
姜堇不说话。
陈列堵到她面前,刚要再问,一瞬间看到她白皙脸上的指痕,眉蹙得更深。在他又一次开口前,姜堇主动说:“我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