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都好。在家常听父亲母亲提起,所以不觉得陌生。”
“这里的很多设计都是我和林老爷当年一起商量定下的,所以跟林府在一些地方上可能会相似,比如这个亭子,就是林老爷画的图稿,连名字也是他起的。还有那边的两棵银杏,和林府花园的银杏是一起栽下的,都是林老爷从外地寻来的,你再看那边的湖石和兰花,包括走廊上的紫藤,也是一起托人四处觅来的。只是现在还早,才发芽看不出来。”
“父亲对栖影寺是很有感情的,他把师父您当成第一知己。”潇月说着,亲手给觉尘师父端茶,“师父您喝茶,这是今年最早的龙井,只采了一点点,就制成了两小罐,父亲让我给您带了一罐,父亲说......给您解解馋。”
觉尘师父哈哈一笑,“林老爷说笑了,我一出家之人无欲无求,没他说得这么严重,不过茶是好东西,好东西就得好好珍惜,不能浪费了。回去替我谢过林老爷。”
觉尘师父和其他出家人不同,他身上有钟鼓梵音晕染的禅意自在,有月下坐忘的透醒清净,有莲花净水的慈悲为怀。除此之外,心里还有半亩花田一席净土,他擅书画懂诗词通音律会茶道。若在红尘,他该是饱学之士大有作为,可惜年轻之时便入了空门,他是一个谜。
这时有个小师父托着一个描金缠枝莲的方正木盘走了上来,于觉尘师父身后站定。觉尘师父拿起托盘上的一个缎面盒子打开,“林老爷一生信佛,素来积善,所发之愿皆尽力完成,这是他为你定制的挂珠,价值几何,我出家人不清楚也不在乎,但是林老爷供在佛前加持,斋戒了七日,而后一直在大殿放置了七七四十九天,供于长明灯前,拜托寺里的师父们日日佛号祝祷,可见他拳拳爱女之心。”
盒子里躺着一串蜜蜡的挂珠,蜜蜡是饱满的鸡油黄,颗颗温和莹润,间珠用了珊瑚、琉璃、玛瑙、砗磲,潇月接过盒子,轻轻摸了摸珠串,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珍惜的。”
觉尘师父又拿起一个松木盒子,笑着说,“二小姐十五岁生辰快到了,还是及笄的大日子,天下之物之多,与我皆无挂碍,所以我只是画了一副画送与小姐,贺小姐生辰,小姐别嫌弃粗陋才好。”
“太好了,师父的墨宝,潇月求之不得。”说着,秋水上前帮着潇月把卷轴打开。“《松风寻隐图》,青绿山水!”潇月眼睛顿时亮了,“青山连绵,幽谷生云,苍松劲骨,一溪一瀑,一桥一屋,还有一超脱之人。师父,你的笔法里有赵伯驹的影子,但意境上比他更显高明,他的技巧太明显,师父的含而不露,无胜于有。”
“二小姐厉害,不愧是林老爷亲自教导的,见多识广,眼界不凡,能当小姐欣赏,老衲颇感荣幸。”
潇月欢欢喜喜地让连云把东西收好,又与觉尘师父边喝茶边闲话,一炷香的工夫便告辞了。
站在亭子上能看到潇月的马车缓缓离去,拐个弯隐进桃林深处,不见了踪影。坐下来喝茶的人换成了觉尘师父和林正阳林老爷。
“故意在你女儿面前说我有口腹之欲,就是想让我给她留下个寻常老头的印象,让她对我少点敬畏,多点亲切吧。”觉尘师父指着面前的这杯茶说。
“你能不能有点高僧的涵养,看破别说破。再说了,什么老头不老头的,咱俩岁数一般大,还没到知天命的年纪,我可一直觉得自己很年轻的。”林正阳瞪了觉尘师父一眼,转而表情沉重起来,“如果,有一天潇月需要你的庇护......拜托了!”
林正阳的话没有说清,但似乎觉尘师父已经明白了,他微微一笑。
“想当年你从杭州把我请来,到如今整整十五年了,我不知道那时候师父跟你说过什么,但从此你的心境坚实了很多。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以后怎样我们都不知道,但所做所选不违心就是了。”
“说的是。当年本来我是想请了心大师来这里,但是被大师婉拒了,他推荐了你,他说我们年岁相当,一个出世,一个在世,可一同修行。”
“你选了桃花坞这个残破的古寺重修,故意避开繁华,更是为了离家远一点,这样才能让你可以从一个框架里跳出来。”
“你并非我第一知己,你是我平生唯一的知己。”
“与有荣焉,何其幸甚。”
“那年你随我来了,那年潇月也来了,她是我的福星。”
“那孩子是个有慧根的,眼神干净,心思敏捷,而且善良,善有善报。”
“大师,你可是看到了什么天机?”
“这个......不可说,看破不说破。”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共饮,微风无声,风日洒然,前尘漫漫犹可忆,至于未来,自有命运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