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门关紧,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一回神,便看见阿兆紧张的面色,他也疑惑着,与柳晏如一样。
她如何逃出来的?她经历了什么?她记得什么?还有人与她一道逃出来吗?
今夜注定所有人不能安宁。
阿云家只有一间卧房,卧房内挨着摆了三架木床。阿云的妹妹陈枣生窝在另一张床上,熟睡着,看着才四五岁。
阿云不安地守了一夜。柳晏如和阿兆也陪在其后,清晨她打开门时,乡亲们也都还在外面守着。
陈枣生醒了,揉着眼睛,一睁开,看见两个陌生人惊讶了一下,再一定睛发现阿姐陈屹红回来了,高兴的光着脚就下了床,喊道:“阿姐阿姐,你给我带糖了吗?”
阿云正要阻拦时,床上的陈屹红猛地坐起来,喃喃着:“还没结工钱……还没结工钱。”阿云惊讶地抓住她,说:“阿姐,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讨工钱!”她喊着,“那个奸人承诺的报酬还没给呢!”
阿云将枣生推去后屋,闻言激烈道:“先别管工钱了!二姐,其他人呢?爹、娘、哥哥,还有乡亲们,辛姐姐、武姨、宋二哥、表舅他们人呢?大家都还等着他们回家呢!”
阿云着急的呼喊声引起了屋外一部分人的骚动,陈屹红闻言,霎时止住了,瞳孔剧烈地震动着,半响,她磕磕绊绊的开口道:“他们、他们……没回来吗?该回来的呀。我。我找了好几天的路,才找回来。平辛她识路,应该早就把大家带回来了呀。”
“没有,”阿云说,他几乎要心碎了,无助地扭头看向柳晏如,“……怎么办啊?”
若继续追问下去,一定要撬动她那深处的创伤,但没有别的办法。柳晏如缓声问:“阿红,你知道去哪儿讨工钱吗?招你们的那个人住在哪儿?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阿红说:“我虽找不到那个人,但我记得是从哪儿拿的货!这两人自然是一家的,揪住他就能揪住别的人。但是……”
屋外的骚动逐渐变大了,阿云咬咬牙,冲了出去,主动与乡亲们交涉什么。
女孩肉眼可见地恹了下去,她敲了敲头说:“在哪儿来着?我分明记着,我刚刚还记着的。从哪儿……要送到、送到哪儿?”
如今屋内,只有柳晏如、阿兆,柳晏如看着她,轻声道:“殷牙州,桃林。”
这两个地点就像一把钥匙。女孩的眼睛蓦然清明了一丝,她垂眸,细细地想着:“桃林,是桃林,那是桃花开得真艳,对,那晚我去捡花了,娘说捡回来做桃花酒,但没走多久……”
嗓子里仿佛有一根刺,她卡了卡,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艰难道:“但我没走多远,就听见一声巨响……那是大伙儿一起休息的地方,我就跑,往回跑。”
但我忽然迷了路,找了很久,直到看见有一处亮着光,追了过去,才回到原处。那里有一个大坑。我跑走了……不对,不对,我跑过去了,大家全掉下去了,坑下面好像有虫,每一人都在尖叫,说痛。
阿娘让我别下来,去找人,去找绳子。
我跑去折了一根桃枝,我说我找不到路,哪里有人啊?我大声呼喊,企图有人路过了,来救救我们。
平辛强撑着站起来,把我大哥也拉起来,她踩在大哥的肩上,要把阿娘先送上来。
阿娘就差一点。
我快要接住她了,就差一点了。
但是巨坑又往下陷了一丈。
最底下的大哥疼得打滚,阿娘也没了力气,平辛还挺着,但已自顾不暇,她在下面摸索,找到了一把刀,插在壁面,她要一寸一寸往上爬。
我想够住她。
哪怕能救下一个人也好啊。
要是能救下一个人也好啊。
平辛也向我伸出手,坑底的所有人都向我伸出手,但是她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我只眨了一下眼,她的脸上、身上就长满了……长满了……
那像一种青色的肉瘤。
是虫子吗?
我吓到了,但是我还是想拉住平辛,我说,平辛啊,你再伸上来一点,我不能再往下趴了,再下就要掉下去了。
还差一点。求求你了。
平辛忽然哭了。
她的泪水还没落就被虫子吃尽了。
她把手松开了,重新摔到坑底,那里一片黑暗,我看不清,但是还有平辛的一点点声音。
她说,快跑啊。
……
我只想回家。这桃花开得再好,我也不要来了,好远,好累。
再过一个月,到了初夏,我家的枣花就要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