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梅宵少有笑过。
直到梅宵在鹰鹫谷救下了被人污蔑生来不详、五花大绑扔到谷里活祭秃鹫的段冯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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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冯虚身上有伤,被秃鹫啄得血肉模糊。梅宵拆下发带又割了衣袍给他包扎。段冯虚醒来一见梅宵,惊为天人,成日跟着梅宵师兄长师兄短,偶尔办些蠢事,把梅宵气笑。
又到后来,梅宵在雨天捡到一个衣不蔽体的乞儿,他以为对方死了,探了探脉象发觉竟还活着,直接救上了山。
待那孩子醒过来后开口说话,他发觉竟是个女孩儿!于是忙让女修过来帮忙更衣洗漱。待女孩儿重新装扮,自屏风后绕出来,虽谈不上沉鱼落雁,起码落落标致。
他望着女孩的眼睛,有一瞬恍惚。
“……小葇?”
那女孩迷蒙地看着他:“……我,我叫玉璃。”
梅宵回过神来,自言自语,“对,你不是小葇。”
段冯虚初有少年模样,这是他第一次从梅宵嘴里听到女孩的名字。
他根本不晓得梅宵修的是无情道,顿时妒火中烧,噘着嘴跟着梅宵:
“师兄,小葇是谁啊?”段冯虚立刻警觉起来,“你是不是喜欢她!”
梅宵回头朝他一笑,那样温柔:“小葇……是师兄的一个故人。只是天涯各一方,无法再相见。”
段冯虚有了修为后便用魔息隐藏了自己的异瞳,将两瞳都掩为褐色,这会儿看向梅宵的目光很清亮:
“这么说,师兄就是不喜欢她了!”段冯虚很高兴,“那……师兄喜欢我吗?”
梅宵心不在焉,不耐烦地随口敷衍,淡淡道:
“喜欢、喜欢。”
看到这里,我越发疑惑。我记得段冯虚和梅宵一向不睦,原来当初他们还有这样兄友弟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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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往后看,我便有了答案。
梅宵进到段冯虚房中的时候,段冯虚正衣衫松垮,坐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两手伸在里面一耸一耸不知在做什么。
难道他在……?
梅宵进来抽查他的课业,自然没有提前让人通报,撞上这一幕立刻明白他在干什么。属实很意外,更多是尴尬。梅宵正准备走,这样的动静使得段冯虚也回过神。
段冯虚见房里站着个人,还是梅宵,顿时吓得魂飞天外,手不自觉就抽了出来。
然而也正是这一下,他彻底将梅宵惹恼了——
他手上还正拿着梅宵从前给他包扎过的袍角和梅宵的发带。
上面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污渍。
“你……”梅宵脸色阴森得可怕。
段冯虚自知做错了事还被逮了个正着。
他暗中恋慕大师兄,那点龌龊的心思还被大师兄本人直接撞见。
破罐破摔,段冯虚走的是不要脸的路子,他真是艺高人胆大,竟然随意将衣物一套,趔趄几步跑过去拽住梅宵:
“师兄,我……”
梅宵闭上眼,眉头紧蹙,似乎在平复心绪。
段冯虚半跪下去,抱住梅宵,颤抖着说:“师兄,你知不知道,其实我……”
17
梅宵一把掀开他,压着怒火沉声道;
“你简直罔顾人伦礼法!”
他踹了段冯虚一脚。
这一脚之后,他和段冯虚关系不睦的流言不胫而走。也是从那时候起,段冯虚开始狎玩同门修士,光是内门的还不够,他将魔掌伸向外门去,男男女女,有些姿色的因着他本身修为不浅,也都自愿同他双修。
要问魔门最浪荡的是谁,段冯虚自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了。
一次梅宵下山办事,长阶之上和段冯虚迎头相对。
段冯虚正搂着两个从外门拐来的女修,神色靡靡,见了梅宵也全然不顾礼数连见礼都没有。
梅宵懒得说他,便这样两人一言不发,擦肩而过。
走没几步,段冯虚忽然停住了脚步,他回头朝梅宵看了一眼。也只是一眼,这一瞬的停顿仿若没有发生,他又继续往上走去了。
然而这一切,都被梅宵手中的宝鉴照得一清二楚。
那天晚上,梅宵喊魔僮给他送了一瓶丹药,说他时常眠花宿柳,虽说是采补,也要当心身体。段冯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心里肯定是很高兴,但嘴上非贱兮兮地说:
“师兄这么关心我啊?是哪种关心呢?”
自打这一回起,若非要事,梅宵再也没理过他。
18
梅宵虽人在魔门,但绝对禁止其他同门擅入他的寝居。外出时定然做结界封锁院落,比如这回听说破镜功法的残卷散落在青城后山,他奉命下山去找。
青城后山结界不稳,他寻了个最大的裂隙,幻为黑豹形态,大摇大摆入了山。
接下来的灵识有断痕,几乎难以辨认,像是被人刻意抽离的。
只有主人可以这么做。
最后一个灵识碎片,是我提着老母鸡,气势汹汹警告他吃鸡的场面。其余的灵识碎片悉数被剥离殆尽,应是被元神带走。我再也看不到有关于梅宵的一点一滴过往。
……带去了哪里?
19
我在他房中点亮一盏孤灯,坐到次日天明。
破晓时,我负着他的灵剑下山,一路漫无目地走往山下的镇子去。不知道我走了多久,忽然空气中飘来一股甜香。
是枣花凉糕的味道。
驻足一看,我竟已经走了十余里了。
我寻了个角落的席位坐下,没注意,动作间裹覆梅宵灵剑的布帛微微滑落,漏出那剑柄的一角。跑堂的眼尖,见了这把剑,顿时激动跑过来;
“仙师,您要一份枣花糕,温一温,再带走是吧?”
我奇怪地抬起头,心道他怎么知道我要什么。
跑堂的笑容灿烂:“您这把剑啊,我知道!从前那个仙师也是这样。他就来过两三回,但是啊,他可没您瞧着这么面善!我印象可深了!”
我神色僵硬地付了账,跑堂的不多时就给我上了一碟糕。
“仙师,仙……”跑堂的压低了声,“哎哟仙师,您这看着我的糕掉泪了……我一个凡人都不知道该咋安慰您!”
我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独坐在桌边,很久过去,我才想起吃上一口糕。
已经冷透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我单手掩面,无声哭了个畅快。
正午时分,吃甜食的客人纷纷起身回家,偌大的堂中只剩我一人,跑堂的也不避讳我,自顾自跑到后堂去打盹儿。
堂中四处冷寂,忽然远处一阵热闹喧嚣。
我抬头,见着那热闹处正是个游方术士,在卖黄符。
“三月初三,魔星降凡!昆仑山坐忘峰,峰主又傻又瘫的儿子站了起来!劫煞、劫煞也!”
“魔星降凡,买张符保平安!”
老百姓聚拢上去,议论声如潮水般淹上街道:
“这可是真的啊!”
“我听说那傻儿子不仅能站起来了,还行走自如……”
“果真有此奇事?!”
……
20
昆仑山坐忘峰的峰主当年娶了自家表妹,诞下一子,生来英姿过人,但小少爷十五岁那年行猎途中坠马,摔坏了脑子,痴傻瘫痪。几位真人先后去瞧过,都无力回天。如今算算,那孩子得有十七八岁了。
悲痛之余我冷静下来。
梅宵虽然化魔,但我每三个月仍是需要找个炉鼎来双修,中和魔息。魔修极为难缠,这个人最好是道修,还要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这瞬间我忽然灵机一动,发现这傻子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啊啊,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下个月,华山、昆仑、青城与武当又要共聚一堂清谈。
坐忘峰的老峰主宠爱他这个儿子,把这傻子走哪带哪。
……
他一定会带他来。
我便可以借“以破镜功法给他看旧伤”的由头,把这傻子弄到自己房间来,再……
这计划太过于丝滑,显然是心魔为我考虑的周全。
这瞬间,我有些不寒而栗。
我还是我吗?
我还是人吗?竟骗一个傻子失身……
心魔开口劝我:“宋遥,你同他双修,也是渡修为给他,旁人艳羡还来不及!只不过你碍于声誉,不齿于做这种事罢了。”
“再说了,他上你下,你有什么好愧疚的?!”
……住口!
住口、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