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没有变,连这股傻气的笑容都丝毫没变。
陆鸣弓第一次遇见鱼岸是在七岁那年。
他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只知道自己被绑架后,家人没一个去送钱,绑匪整天吵着要撕票,陆鸣弓为了活着,每天给绑匪洗衣服做饭,如果做不好饭便会被打骂。
后来绑匪为了躲警察,带着陆鸣弓回了一趟山里的小村里,那个小村是他们的大本营。当时经济落后,那一个村的光棍都是通过买卖的方式才能娶到老婆。
陆鸣弓知道被带进那里便再也逃不出来了,他不是没有逃过,只是当时的他才七岁,根本没有办法和成年人抗衡。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凋零在深山的村子里,成为这群混混的接班人,对他们鞍前马后,没想到里头一个老大有一个傻弟弟,他的傻弟弟缺玩伴,陆鸣弓就这样成为了鱼岸的玩伴。
其实陆鸣弓讨厌和鱼岸一起玩,因为鱼岸是绑他的人的弟弟,而且他实在是傻得可怜。不过鱼岸虽然有点傻,可有一点蛮不错,那就是他很会伺候人。
自从他们回到山里,陆鸣弓就没被逼着洗衣服了,大鱼哥和他的衣服都被鱼岸洗完了。
鱼岸大陆鸣弓四岁,却什么活都知道抢着干,他帮大鱼哥洗衣服,就连饭都盛好端到大鱼哥嘴边上。
每当这时,周围的小混混都会打趣大鱼哥:“你这哪是收了个儿子回来?你这是收了个媳妇儿吧!”
陆鸣弓吃饭的地方是墙角,他缩在一旁看着这个傻小孩低下头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哥,你们可别笑了,我大鱼哥就是我亲哥,也是我亲爸!”
“臭小子!”
鱼岸被这群面目可憎的绑匪疼在手心,就连傻笑也看着那么拙劣。
陆鸣弓蹲在墙角冷冷地笑了一声,真蠢,要是真心疼他,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做那么多活,明明是一样的手,鱼岸的手总是又肿又有冻疮,看起来像上了年纪的人的手。
不过陆鸣弓从不会戳破鱼岸的梦境泡泡,他如果聪明起来,那些累活脏话又会落到陆鸣弓头上。
鱼岸盛好饭,喊陆鸣弓一起出去吃。
“鹿鹿。”鱼岸夹起一大块肉给陆鸣弓,“你吃多点,小孩子还在长身体。”
陆鸣弓神情复杂地看着鱼岸,总觉得这人实在是蠢得可怜,他和大鱼哥不是亲哥俩,说不定也是像他这样被骗过来的,为什么鱼岸身上只有入乡随俗,根本看不见一点想逃离这里的欲望?
“不吃了,哥。”陆鸣弓将肉夹了回去,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鱼岸一愣,有些生气地把肉又夹了回去,拿了些大哥的架子训斥道:“你不吃怎么长身体?”
真把自己当大哥了,陆鸣弓在内心冷哼一声,大口吃完了那口肉,余光悄悄打量着鱼岸的身材。
又瘦又小,不过胳膊很有劲,做农活还很有一套,眼睛很黑很亮,皮肤也很白,明明每日都在太阳底下晒,却怎么也晒不黑,可能是营养有些不良,脸色透着一股淡淡的黄气。
陆鸣弓不想理愚昧的人,可又不得不和他绑在一起,这样矛盾的心理一直在打架,他每日跟着鱼岸下地都有些不舒服。
好在鱼岸从不让他干重活,只让他帮忙除除草,松土或者挑水浇菜的活从不让陆鸣弓碰。
陆鸣弓和他的交流也不算多,鱼岸不像是缺玩伴的人,他自己和自己就能玩得很好,每日里忙得跟只陀螺一样。
就在陆鸣弓以为日子会一直无聊下去时,邻居钱老爷的死讯成为了打破一切平衡的导火索。
钱老爷一生都没娶老婆,他有一个有钱的养子钱泉,早年做一些黑色产业起家,本想接老爷子去城里,给老爷子找一个老伴儿,可老爷子死活不干,非要在这片迂腐又糜烂的土地待到死。
他一去世,他那位有钱的养子便回来为他发丧。
空心砖的小瓦房内摆满了花圈,一张黑色相框安静地立在柜子上,钱泉的哭声响到十里八乡都知道他的老子去世了。
钱泉为了摆阔,请了全村人去吃了老人的席。
那一天,敲锣打鼓,吹吹响响,哀怨且欢快的歌飘荡在深山的葬礼上。
陆鸣弓第一次参加葬礼,他跟在鱼岸身后吃席,和周围人多吃一点是一点的想法不同,陆鸣弓看着陌生的厨师,停在村口的豪车,心里不由得一阵汹涌澎湃。
他是不是能离开这里?
钱泉看着不像这里的人,他一身黑色西装,虽然肚子有点大,可四方的脸却透着威严。
他开的车陆鸣弓认得,五百万都不一定能买到,他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却依稀记得母亲之前开过这种车给自己开家长会。
钱泉……钱泉……
陆鸣弓认真记下他身边保镖的模样,往嘴里塞了一筷子凉拌猪头肉,鱼岸还在给他夹菜,陆鸣弓这次没有嫌弃,也没有推辞。
只是他吃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身边的鱼岸。
他和这里也是没有关系的。陆鸣弓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哥哥”。
来到这个无名村落已经快一个月,他的身高一直在往上窜,甚至都快赶超了鱼岸。
鱼岸虽然有些傻,可他们都是一样的人,甚至有了鱼岸之后,陆鸣弓的日子才好过起来。他知道鱼岸其实是个好人,如果他真的能离开这里,那就带鱼岸一起走好了。
陆鸣弓在脑子里想好了逃跑的路线,他要向钱泉发出求救信号,他要离开这里,找到自己的家人!
说干就干,陆鸣弓仔细观察了鱼岸的日常,晚上八点后,鱼岸会去池塘里洗衣服,这个时候他会一个人待在阁楼里。
他和鱼岸住在一间水泥阁楼里,好在是冬天,如果是夏天那里头会又闷又不通风。
楼下会有人来往,他不好跑出去,只能从阁楼上爬到房顶,然后跳到隔壁家的屋顶上,再从窗户上下来。
钱老爷的棺材停在二楼的房间里,陆鸣弓爬进去后才能见到他的儿子。
陆鸣弓说干就干,晚上八点时,鱼岸去塘边洗衣服,他打开阁楼上的天窗,爬上了房顶,蹑手蹑脚地上了钱老爷家的房顶。
他悄悄地坐在屋顶的檐边,丈量着房檐离二楼的阳台,敏锐地跳了进去。
陆鸣弓摔得扑通一声,好在屋子里静悄悄地,他吃力地爬了起来,溜进钱老爷的卧室。
卧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尸臭味,陆鸣弓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打开房门,一楼的灵堂里已经没了人。
山村里的人睡得早,再加上钱泉的保镖都睡在屋外的车内,所以屋子里只有钱泉一个人。
七岁的陆鸣弓也是个不怕死的性格,身上被摔了一跤还敢爬起来往一楼走去。
一楼安静地有些可怕,灵堂上点着的蜡烛摇曳出气愤的光,就在陆鸣弓以为一楼也没人时,一楼的卧室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少女的哭声。
陆鸣弓慌忙往那儿跑去,却发现卧室的门没有关,木床上,一个少女抽搐着双腿,嘴也被捂住,一个身材略微有些胖的男人似是听到响声,套上衣服出来了。
“小鬼,你往哪里跑?”
陆鸣弓僵硬在原地,他回过头发现是钱泉。
“我……我来找你。”陆鸣弓哆嗦着,声音里都是止不住的恐惧,他咬紧嘴唇,跪在钱泉脚边,“叔叔,求你救救我!我……我是被骗到这里的,求求你救救我!”
钱泉闻言表情严肃起来,他连忙扶起陆鸣弓,叹息着拍了拍陆鸣弓的肩膀:“你是大鱼家的那个小萝卜头的玩伴?”
“嗯,但是叔叔,我是被骗到这里来的,是他们绑的我,我的脑子被他们砸坏了,我现在……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