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天很是热闹,钱泉穿着一身西装礼服,鱼岸小小的身子掩盖在宽宽的中式喜服里,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锣鼓声吹吹打打,鱼岸额头的发被蒸腾的暑气汗湿,他站在村口的树边,等着轿子里的新娘,而陆鸣弓一脸不悦地站在他的身边。
全村的男人都来了,他们或沧桑,或麻木,又或许被喜事冲得脑袋发热,拍着手叫好。
炮仗声隐入尘埃,火药的淡香绕在这群看起来四五十岁的男人们身上,他们的身后还有一堆和鱼岸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陆鸣弓上次听到有人在唱歌,说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可能他离开家太久,所以才会错误地将对母亲的依恋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荒唐的是,这个陌生人竟只大他四岁。
他正在一场可笑的戏里,陆鸣弓总觉得他们不是在真的结婚,而是在完成一种仪式,可陆鸣弓看不懂。
他只觉得这场吹吹打打,像极了钱老爷临终之时的热闹。
红轿子被抬到树边上,钱泉站在一旁为他们鼓掌,轿子里的小桃头顶着一块红帕子,葱白般的手指文静地放在膝上。
鱼岸弯腰接她出来,令人觉得好笑的是他比小桃矮两个头,站在一起总有种不相配的感觉。
众人簇拥着他们去了大鱼哥家的新房子。
新房子是用木头临时建的,一个月前陆鸣弓还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座木头房子的用处。
大红喜字贴在木头房子上,鱼岸和小桃没有跨火盆,也没有拜天地,院子里摆了十几桌宴席,他们一进院子,便开始跟着钱泉,一桌一桌敬酒。
陆鸣弓坐在角落里,他还没长高,只能和小孩一桌,这里的小孩不像鱼岸那么淳朴,他们的眼睛都在小桃身上,蔫坏蔫坏,看得陆鸣弓很难受。
他很饿,但是什么都吃不下去。
大鱼哥和钱泉端着酒杯到处敬酒,后面跟着鱼岸,还有梳成大人妆造的小桃。
村里的中年男人,年轻的男人,都喊钱泉钱老板,从前他们还会喊鱼岸鱼娃子,现在竟一改称呼,尊敬地喊道:“小鱼哥。”
他们把自己的儿子推给鱼岸认识,鱼岸点点头,扬起下巴,一股我罩着你们的神情。
钱泉无奈一笑,大鱼哥一副不愧是我兄弟,果然上道的表情。
只有小桃姐,她是在场唯一的女孩子,她的手指在发抖,就算涂着大红唇,也能看出来她的脸色不好看。
只是她那张画一样的脸仍在笑,笑得陆鸣弓心里很难受,他突然想到那天鱼岸给小桃姐姐送东西时,鱼岸的羞涩,还有小桃姐的温柔。
只是很多东西都回不去了……
宴会从傍晚进行到晚上,男人们喝得酩酊大醉,有的倒在桌上,有的被鱼岸和大鱼哥抬进屋子里,醒着的只有和陆鸣弓一桌的孩子。
他们在一起吃肉聊天,说庄稼何时成熟,说电视里有什么好玩的,说以后还要娶小桃姐一样漂亮的老婆。
陆鸣弓没吃多少东西,他有些尿急,厕所里有人在呕吐,他只好找个地方应应急。
就在他去房子旁的小树丛边时,两个人影似乎在往这边走,陆鸣弓连忙套上裤子,往小树丛下躲了躲。
小树丛下是一个小坡,陆鸣弓听见两人站在那放水的声音,连忙暗骂一声,往旁边蹲了蹲。
“大鱼怎么回事,金盆洗手了?”一人似乎有些醉,他有些疑问地开口,“鱼岸那小子行吗?接他的班?”
“大鱼抗下这个担子的时候,不也和鱼岸差不多大?”另外一人叼着烟回答。
“唉,听说啊,大鱼不干,是因为钱泉出事儿了!他手底下不少KTV,少女可多着呢,哼,玩不动的就抬来给咱们,赚咱们的辛苦钱呗。”
“管那么多,能生就行,不过……大鱼也只能在咱们这里装成二百五了,自己老婆都能被钱泉弄废……切……”
“你忘了?大鱼可是个二椅子!还是这个小鱼好一点,咱们是要老婆,万一又搞许多男人来这里怎么过?”
“也是,伤风败俗……”
皮带合上的咔哒声,两人七扭八歪地扶持回去,只剩下陆鸣弓在原地愣愣地发呆。
酒气和难闻的排泄物气味困得陆鸣弓想吐,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吐,他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他懂了,他懂了……
这里的人在进行一场团结的仪式,从此之后,村子里的财富会流向鱼岸,而他,需要让这里每一个小光棍,拥有一个和小桃姐姐一样漂亮的老婆。
哈哈哈……哈哈哈……陆鸣弓用力攥紧拳,一股恐惧到陌生的感觉涌上心间。
他竟然认贼作父,还恶心地喊鱼岸妈妈!是了,如果鱼岸给和他每桌的男人都弄到老婆,那他们的确能跪下来喊鱼岸一声妈!
他不是这里的人,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他不会享受这样恶心的福利,更不会成为这场仪式的簇拥者。
他像是进入了一个满是鱼头人身的村子,乍一看像是一尾漂亮的人鱼,其实定睛一看,一群儒艮。
陆鸣弓止不住地发抖,两年前死寂的恐惧感在这一刻涌上心间,他还能怎么跑,娇气的玛丽安公主驯服了动物,成为了动物王国里的主人,那他呢?
谁来救一救他这只陷入沼泽的小鹿。
陆鸣弓飞快地跑回木房子里,他的东西被鱼岸放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陆鸣弓刚上楼,却撞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小桃姐姐。
他看了眼小桃姐姐,不知道想到什么,陆鸣弓拉住她,把她带到自己房间,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发颤的寒意。
“小桃姐姐,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们快逃吧!”
小桃被拉进来时,有些懵,她听懂了陆鸣弓的意思,瘫坐在房门口,叹了口气。
屋内的灯没开,陆鸣弓却看到了小桃眼里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