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福声音哽咽,在高殿外呜咽的风声里几乎淹没:“大陛下,请您,请您……去看看他吧。”
“只有您能救他了。”
*
燕琅玉拥着被子,瑟缩在床的一角。那样华丽一条被子,暗金锦缎,游龙走蟒,反照着灯烛,金光映照着燕琅玉血色全无的脸,粘着乱发,那样苍白残破,像巫蛊者用过后随手抛弃的白緞傀儡,扎满了可怖长针,又被人弃之敝屣,一脚踢到床下去。那布傀儡动了一下,扭过来,竟露出一张人脸……那是燕琅玉!
桂鸿山打了个激灵,脑子里光怪陆离。
燕琅玉不再是万人敬仰的神祇,他失了“大旻皇太子”的万丈光华,黯淡,更黯淡,冒着森森的鬼青色,他成了一只野鬼,一缕离魂……他失去一切。甚至是自己作为男人的一道贞操尊严,也失去。
成王败寇如此残酷。
看到他走近了,燕琅玉发出一声怪叫——不,只是一声嘶哑残破的呻吟。他的嗓子像是坏了,几乎发不出声音。
就这样,燕琅玉直勾勾盯着他,身体往床角缩得更小,褪去蜀锦华裳,抛去矜持姿态,瑟缩着,那样单薄……这才教人渐渐回忆起燕琅玉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桂鸿山不敢说话——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到最后索性连呼吸都屏住。他生怕吓着燕琅玉……他从没这么小心过,仿佛千钧之重悬于游丝,连呼吸都如履薄冰。他的视线无端就模糊,心脏随之开始发出窒痛,眼泪一颗又一颗,接二连三地砸下来……他又不敢哭了,生怕泪水掉落时也有了声音。
他从未见过燕琅玉这样狼狈,即便是瘾症发作时。
可见□□之痛终有穷时,心魔之苦却无尽处。
这苦海无涯,望不到头。
“你为什么要救我?”
终于,燕琅玉说话了。
燕琅玉怔怔地嗫嚅着,问他。
“你为什么……要救我?”
燕琅玉絮絮地,又重复。目光那么空洞。
他忍不下去了,一把将人揪出来,往怀里摁,而燕琅玉就像被滚油泼了一身,在他怀里极剧烈地挣扎。
没有语言,床帏间很快弥漫了滞重的呼吸。
就这样一阵诡异的沉静,然后他听到了呜呜的哭声,嘶哑,残破……不像是燕琅玉发出的,像是从床下那个破烂脏污的人形傀儡的嘴巴里发出来的!桂鸿山还记得它,它从前被供奉在神龛里,锦衣绣裳,享万家香火诵声。
呜咽的哭声渐渐高了,直至,直至号啕……!
更漏弥声,天地宛然静止,只剩下这撕心裂肺的哭声,桂鸿山感到一阵肝胆俱碎的痛楚,他说不清这痛出自哪里,没有实处。胸前的衣料被燕琅玉的泪水打湿。渗入衣下是一抹寒凉,那块皮肤便隐隐作痛。接着,处处都痛。
一片混沌……
一场痛哭。燕琅玉终于力竭,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
睡得那么安宁。
像个真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