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金的漕船吃水不对。
桂鸿山早已经知晓了,只是密而不发——韩歧奸小之辈,能来“谈和”他早就猜到其中有诈。
在他夺取天京称帝的这段时间里北鞑有了喘息之机,数月以来几个部落又壮大不少;北伐不是易事,这次大军开赴关外,人数虽然不多,但他亲征,多少能起到威慑作用。果不其然鞑子只和他们游击,并不敢正面应战。
敌军狡诈,东躲西藏不敢应战,很难讲清是不是有伏兵在后,在引诱大军深入。再者我方亦没有很好的出兵时机,应以士气最高涨时收兵。再拖下去,骄兵易败。桂鸿山传令鸣金,及时收兵,班师回朝休整再做打算。
纛旗招摇,惠风万里。大军逶迤龙行,不战而归,桂鸿山没有丝毫慑军之后的喜悦。
无人可说。
他无法表露太子出逃后他内心的波澜。不过是个前朝皇嗣的俘虏脱逃,他并未折损一兵一卒,只是失去一个和谈筹码罢了。再者韩歧到底有多看重这个筹码还未可知。于政于军,按说影响也不算很大。
他若表现得在意,会使属下生疑,影响士气,便只是显得寡言。
他也不该在意……
本没什么好在意。
自从得到燕琅玉跑了的消息,桂鸿山心底许多不愉快的过往又渐渐浮出。亲人离散,新仇旧恨在脑中纷至沓来。与之相比,和一个前朝皇嗣春风几度,对方还是以一个俘虏之姿,行侍奉之事……仿佛也不足言道了。
如一场大梦散尽,过去也就过去。
白日这么想,冷面横眉;每每入了夜又不自觉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他贴身藏着……
几度想烧,却还是没有。
过城门时门洞幽深,他耳畔是臣民俯仰跪拜之声,遥遥穿过门洞而来,和着城郭郊外阡陌上吹来的暖风,在空阔的石壁内呜呜地悠回。他闻到一阵无名的野花清气在其中夹杂混合着,风绕过他的脸,又拂过他的鬓边,如一只手,轻轻摩挲。
远处亮光显得模糊而陆离,依稀之间,他轻忆起,那时轻衫飞马,携燕琅玉出游。怀中如有一团金云香雾,很快有了实相,倏然幻作一具温暖的身体,倚在他怀中。
他淡淡笑了,忍不住收紧了环住那具身体的手臂,顷刻间天地豁然大亮。
他怀中什么都不剩了,只有一缕又一缕无迹可寻的春风,吹拂而过。
“……皇上,皇上?”
身侧的小将在呼唤他。问他是否点军巡营。
不知不觉,原来是已经过了城门洞。
*
暖春芳菲无尽,繁花将皇城妆点。
朝德殿一切如故。
推开殿门,洒扫干净如是,就像是燕琅玉还没离开时的样子。
他将脚步放得很轻,好似生怕惊扰了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