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敏锐。
……
一声短叹,韩歧笑了。
因着桂鸿山这个乱臣贼子,他毕生劲敌,他吃了太多场数不清的败仗。但旻军士气不振,他莫可奈何无能为力。多少年,他一直想做出一件撼天动地的大事。
但始终没有。
直到桂贼乱军直逼京师,他心念一动——他的机会或许来了。
桂贼骄兵悍将无数,但边北不稳,能臣不足,他的朝廷必定难以维系。只要熬死桂鸿山,取天下即如探囊取物!
“但你没有想过。”燕琅玉忽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桂鸿山的朝廷不稳,你可以暂且与他隔江相望,可北鞑铁骑一旦破关南下逼近,届时半壁江山沦丧,北地尽失,一样是唇亡齿寒。”
韩歧不作声。
他又何尝不懂。但忠心常有,虎将难求。他只有一叹。
燕琅玉思索着,道:
“若要渡江夺回天京,前锋不可不悍,中军不可不勇。前锋悍而士气大振,中军勇而势如破竹。这也是我给赵怀义赐剑的缘由。”
燕琅玉深深望着他:
“赵怀义可以死阵,但你不能。”
“指点三军,挥斥八极,大帅合该如此。我不想你做前锋,只是因为不希望你出事。”
闻声,韩歧有些意外。他并不能确定燕琅玉是真的关心他还是……
“留名青史,只在此夺京一计。”燕琅玉肯定地道,“但我也不会逼你。更何况……”
燕琅玉恢复了方才的温和,与他笑了:
“我和太子的性命都在你掌控之下,又能拿什么来逼你?”
燕琅玉起身离开。
宫人提着金玉香灯来迎皇帝,只好似狱卒懂礼地押送着即将回槛的华贵囚徒。一抹雪色身影不多时已经消失在亭外的夜色中。
韩歧闭目,他脑中仍斑斓涌动着方才一朵沉入深潭的玉莲,与燕琅玉温和的笑靥。他记忆深处那个深宫里的清贵少年,还是那么坚冷而雍美,却也那么沧桑凄艳。
韩歧没有走,留在亭中自斟自饮,思绪纷乱难理。
金杯起落间,不知不觉,暮色散尽,天边已升起一轮冰月。
他醉意朦胧,南陵的芙蓉酿,后劲奇大。醺醺然玉山倾颓,韩歧伏案,深醉浅眠,梦中还是燕琅玉的身影。这么多年了,他所求究竟为何?连自己也有些混沌不清。
一声呼唤,他烦躁挥袖,对方却很是执着,又靠近了些,再度低声呼唤。
也许是他醉得厉害,对方没忍住,一只手清瘦,按上他的肩膀,轻轻晃。动作里带着十足的小心谨慎,与试探。
韩歧终于睁开眼睛,万物重影,他抬起头。雨已经停了,清芳扑鼻,花影月影……玉人正在身前!
看不清脸。缥缈间,他总觉得对方呼唤他时冠缨因风飘拂,那一缕柔软伴着幽香,也恰巧拂过他的脸。
如同一支玉勾,探索着,勾起他心底那点埋藏多年的、单纯的、却又旖旎隐秘的悸动。
他站起来。他起身那一刻对方下意识后退。这百爪挠心的勾引,引发他某种奇异本能,他追上,一把将那道白影揽在怀中。
受惊的躯体温热跳动,挣扎间触感如此清晰。
他脑子里浮出琅玉十四岁那年回眸时候与他暗暗一笑,问他韩卿帅府的后院怎么还是虚位以待,空空如也。
韩歧打了个激灵,嘴唇贴在怀中人耳畔,当时那个并没有回应的问题在此刻答案几乎脱口,却被扑面而来微冷的夜风吹了个清醒。
定睛一看,他怀里只是一个来唤醒他的内侍。
内侍被他莫名的举动吓得浑身发抖。毕竟从没有谁听说过大都督好男色。
韩歧脸色阴冷如千年积冰,他一把将人搡开,那么用力。扶额醒了醒神,他才踉跄两步坐下来:
“滚。”
*
月余后。
黄龙大纛招展万里,蜿蜒逶迤如金龙游空,气吞苍穹。
将台点兵,韩歧抽剑誓师,牲血祭旗。
光复大旻,天命在身!
千余艨艟战船罗布岸边阵前,以赵怀义为前锋,奉尚方宝剑,飞骑渡江直逼北寨钟敏的大营而去!
斯时江风飒飒,晴空万里,烈日高悬,赵怀义一骑当前,胯下一匹枣红色沙州烈马,荷一杆鎏银长矛,身上银铠如电,他倒转矛锋,杀意凛凛裹挟劲风,劈空直指敌营帅帐方向!
锋刃映日,一线寒光与银盔冷芒交相呼应,赵怀义一半面目在亮处,一半面目掩于阴翳。
阵前,他引缰使烈马原地盘踞。
“光复大旻,夺我天京!王师自此,只进不退!”
一时擂鼓角声连营而起,叫杀如江潮,扑涌而来!
“吾皇天恩,生俘敌将者封万户侯!”
“斩敌兵首级百数以上,封妻荫子!”
八千精骑开路,赵怀义前锋军烈马疾袭,悍不畏死,势如猛虎!
沙岸震抖,犹如天崩地陷,纛旗形似巨龙,往驻守薄弱的城寨吞食而去……
赵怀义策马亲陷敌阵,逢人便杀,神鬼不认。风云大作,精骑蹄声如奔雷,已淹没天地间一切声音。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