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正要走,却蓦地被这条手臂攫住视线。
他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刀割过的疤痕竟遍布其上,一道道,扭曲而不规则,已成或深或浅的褐色,彼此交叠,犹如虿蛇,已将那条昔日完美无瑕的手臂那种雍雅感破坏殆尽,显出一种凄凉的残缺。
刘安险些惊呼出声,立刻倒吸一口气,压住震惊。
那瞬间他终于明白,为何皇帝南渡回来之后更换里衣时再也不愿意宫人伺候。
他看到桂鸿山也在此间倏然停住步子,和他一样关注点发生转移,也正俯视着这条垂落的手臂。而皇帝还无知无觉,疲累地睡在他怀中。
桂鸿山停在原地,缓缓地扶起那条手臂来,探究着。动作那么仔细,那么慢。有乌鸦掠过窗边凄厉叫着,打碎一只插花瓷瓶,廊下脆声何其刺耳,竟都没有打乱桂鸿山的注意。
刘安掩上门,静静离去。
翌日桂鸿山醒来,啁啾鸟鸣,徐徐夏风……而他床衾冷却,枕侧已经没有人了。
竹榻不知何时已恢复如初,分外整洁。只有小案上的酒杯和墨玉酒壶昭示着昨晚御驾的确亲临。旁边放着一套满新衣冠,与一帛黄诏。
桂鸿山赤裸起身,拂开那皇帝手谕看去:
“边北九关,卿御守有功,斩敌酋首级与朕,封狼居胥。劳卿更衣后入觐,再叙边事。”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果真。桂鸿山暗道。
但……区区一夜就想收买他?
不可能。
是以他更衣来到朝德殿,准备拉扯条件。
他来时两只猫正蹲伏门口,如同倚闾望夫的妇人。见到他,突见旧主的喜悦也不加掩饰,两只毛茸茸迈着欢快步子跑过去贴上他。
等他进入殿中,一切陈设与旧时无二。
一种习惯,他侧首往殿东的御案看去,雕龙大案一侧放着一只净瓶,插了簇夹竹桃枝,才摘下,开得糜艳,一抹桃色鲜嫩欲滴。
漾着春意,夭夭花影之后,是一副冰玉似的人面。
皇帝端坐着,对他的到来仿若不觉,依然着心于手中的一本章疏。他逆光走近,投下修长的暗影。
殿内光影微动,这时皇帝一定察觉了他的到来,却仍未抬头,只是唇角一点隐约的微笑,飘逸而出,将那冰玉之貌轻轻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