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这段时间跟我老公商量重新要一个,”李悦收起手机,自然地说,“你别看我四十多岁了,但这个年纪要孩子的女人也不是没有,我是想着趁现在再生一个,免得我儿子以后玩心太重不好收拾,也免得他赚不到钱还要天天抠家里的。”
沈淮与初爻对视一眼。
初爻:“你十月初的国庆小长假不在学校盯着学生自习,在家里就是为了备孕?”
“倒也不是,备孕是一码事,我还联系了几个玩得来的老师,跟她们提前商量好以后调课的事,正好这段时间家里老人死了,我顺便在家收拾遗物,”李悦似乎是怕眼前的警察不相信,主动从挎包里翻出前段时间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记录和死亡证明和派出所户籍科开具的销户记录,“我老公的妈妈上个月心脏病去世,丧礼就是国庆小长假办的,请了不少人来家里吃饭。”
“我知道了。”初爻点头。
李悦看着初爻,自来熟地说:“不是我多嘴,我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女人,老公又是派出所的,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我操心,我就是再看那个高紫睨不顺眼,我也没傻到拿我儿子的前途来赌。”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老公是个小警察,儿子就是再不争气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她作为媳妇或是作为母亲,都不可能因为与高紫睨的个人恩怨而对高紫睨起杀心。
初爻站起身与她握手:“今天找你谈话是为了案子,你说的这些将来都会作为凭据放在案卷里,至于杀害高紫睨的真凶是谁,我们还在调查,你的事情我们还会找其他人过来核对,希望你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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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茶水间后,沈淮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李悦回到教室里继续讲课的身影。
初爻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有什么想法?”
“她的反应倒很正常,看不出什么破绽,”沈淮说,“一个中年女教师,丈夫是个不着家的警察,儿子又是个不成器的黄毛,在丈夫的母亲去世之前,家里还有个患心脏病的老人要照顾,生活本来就够一塌糊涂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杀害一个在工作上跟自己有点小过节的人,更何况她和高紫睨本身就没有什么利害关系。”
初爻颔首:“如果后续的调查跟她说的基本相符,她的嫌疑确实能够排除。”
“而且就我之前对凶手作出的画像来看,”沈淮抬脚往楼梯口走去,在静谧的氛围里哑声开口,“凶手的社会地位至少是低于三位受害者的,而李悦作为与高紫睨同样优秀的语文老师,先不谈她一个中年人有没有那个油炸分尸再抛尸的能力和时间,单是社会地位这一方面,她的嫌疑很小,她不用去妒忌高紫睨,因为高紫睨的成就基本是她年轻的时候早就拥有过的,她为什么要因为这一时的讨厌而去杀害一个跟自己一样的老师,说不通。”
初爻看着沈淮优雅又从容的背影几秒,轻笑一声,跟上:“沈老师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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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叙的微信聊天里的“弟弟”果然是钱叙的亲弟弟,听说姐姐死了,一点也不伤心,反而还支起脑袋装作天真的模样看着佩石:“我姐死了,她又没有别的家人,那我是不是可以继承她的遗产了?”
一个刚工作不到十年的律师能有什么遗产可以继承,钱叙房子都是租的。
佩石有点窝火:“钱小利,我说她好歹是你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她是我哪门子姐姐?从小就知道打我骂我,我妈在世的时候不帮我就帮她,哦,难道我还应该对这个姐姐感恩戴德?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我家倒好,为了我姐读书,连管都不想管我,后来更是直接把我的户口迁到我伯伯名下,美其名曰为了我能住学区房,为了能让我直接去一中上学,”钱小利一拍桌子,“不就是怕我在我妈家住着白吃白喝吗!”
说完,钱小利如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沙发上:“对,就是怕我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我本来就是捡来的。”
佩石愣了愣。
也难怪之前联系钱叙家属的时候一直没发现她还有个弟弟。
胖子用笔点了点桌面:“我说,你不用这么激动吧,就算你是捡来的,你爸妈也把你拉扯大了。”
“我不管,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个外人!”钱小利狠狠攥着拳头,眼泪却不自觉从眼尾掉了下来,落在那身名牌衣服上,“从小到大,他们都没把我当成过家人,我姐被他们当成公主一样捧着,我就是给我姐保驾护航的佣人!我姐读高中的时候,大半夜下晚自习想吃馄饨,但那时候都凌晨十二点了!卖馄饨的早就收摊了!你们知道他们让我干什么吗!”
佩石耐着性子:“干什么?”
钱小利狠狠偏过头去,用手背横着一抹眼睛:“凌晨十二点,让我去便利店买面粉!我出去的时候天气很好,谁知道半路上下雨了,我拿着一小袋面粉在街上跑,把它举过头顶挡雨,没想到雨就这么顺着袋子把面粉全部打湿了,回去以后,我妈那个贱女人拿衣架追着我满屋子跑——”
他看着眼前的两位警察,继续说:“我姐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饭桌前面写作业,偶尔抬起眼睛看我一眼,一句话也不说,我被打得浑身没一块好肉,我姐也根本不想管我一点!”
佩石:“……”
钱小利站在接待室里,紧咬着唇,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从下巴上滑到领口。
仿佛拿一身名牌就是个笑话。
安晴正好从法医室里出来,路过没关门的接待室,听见里面的动静,往里看了一眼,站在门边酸酸地说:“你家人要是不喜欢你,给你买名牌干什么。”
钱小利看向门边,不说话了。
安晴丢给他一包纸巾:“我们都查过你和你姐之间的转账记录了,你姐姐这些年对你那叫一个有求必应,你向她要钱的时候怎么不想自己是个外人?”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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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石也站起身,双手环胸看着这个十八岁的少年:“你姐姐在弥补你,你还没发现吗。按照你的说法,你父母把你当外人,但你姐可没做过伤害你的事吧?如果她不把你当家人,为什么这些年来每每你向她要钱的时候她都闷不吭声给你转了?你也不想想你身上的名牌衣服到底是怎么来的。”
钱小利神色僵硬,就这么站在接待室里和佩石对峙。
此时,沈淮和初爻也调查完李悦回来了,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调查记录风尘仆仆地走向接待室找佩石:“李悦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我们走访了她的街坊邻居,基本可以排除她的作案嫌疑——”
佩石反应过来,接下文件。
初爻注意到接待室里有些不对劲的氛围:“怎么回事?”
“哦,钱叙的弟弟,就是微信上那个,”佩石说,“不过不在钱叙家的户口上,他说他是捡来的,收养证明我一会儿找人去调,听说后来父母把他的户口迁到了伯伯名下,刚还哭呢。”
初爻一挑眉:“哭什么?”
“说她姐的家人苛待他,从小就被打骂着长大,”胖子插嘴道,“但你看他一身名牌,就知道至少钱叙是真的对他好。”
初爻皱了皱眉,也许是办案本来就心烦,也许是看这种二流子小屁孩不顺眼,低声说:“谁小时候不是被打骂着长大的,这年头的小孩儿问题怎么这么多,还能不能配合了?”
沈淮走进来看这个少年一眼,借着桌椅的遮挡轻踹了初爻一脚:“青少年特有的心理状态罢了,你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一会儿我跟他单独聊聊,看看能不能聊出什么线索。”
初爻小腿被沈淮这么一踹,抬眼看着沈淮,拿着文件无声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钱小利低着头,眼神却凶得像要杀人,眼尾却是湿润的。
沈淮啧一声,揽过他肩膀,把他推到另外一间闲置的空接待室里,语气也不是那么温和,催促道:“走啊,愣着干什么,还要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