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并不因为它路边长满荆棘而丧失其美丽,旅行者照旧向前进。”
——罗曼·罗兰
佩石的追悼会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周三举行。
大礼堂。
追悼会上的照片采用了他警官证上的那张,彼时青涩的年轻人帽檐下是带着光亮的双眸,严肃下的嘴角浮起一丝难以捕捉的激动的笑意,此时此刻深陷于鲜花里,温和而宁静地看着每一个人。
所有来参加追悼会的警察都穿上了那件一年到头也穿不上几次的警常服,藏蓝般的庄重融进了无声的挂怀,没有悲恸的哭声也没有撕心裂肺的挽留,当局长一声拉长的“敬礼”响起时,只有齐刷刷落在遗像上的目光,和齐刷刷抬起的右手。
警号封存仪式举行得格外顺利。
家属似乎没有来。
走完流程之后这些人离开了这个容易让人分泌眼泪的地方,各司其职,初爻一身常服留在了队伍的最后,当他即将迈出大礼堂的瞬间,他回过头轻轻地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他选择暂时不回队里,而是折返了回去,站在遗像前抬眸。
其实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石头这小子长得还挺帅的,缺点就是太活泼。
不过现在也活泼不起来了,石头永远长眠,安安静静地与初爻最后一次对视,依旧是那个刚毕业的学生模样。
初爻忽然有些难过地笑了笑。
石头叽叽喳喳喊了自己好几年的师父,现在终于觉得喊累了吗。
他们之间没有长亭古道的送别,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初爻车祸出院后石头来接他,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局面会完全不可控,直到特案组的故人一个接一个地转身离开,有人离经叛道变了心,有人调职去了别处,有人就此成为了宇宙间无法触摸的尘埃。
初爻掏出打火机,没有点烟,只是烦躁地按着,火苗亮了又灭。
他伸手抚摸那张被放大很多倍的遗像,然后将兜里剩下的半盒烟放在花圈的中心,一朵朵塑料小花托着沈淮拿给自己的黄鹤楼,似乎是接受了来自师父的心意。
“沈老师给的,听说很贵,是好烟,”初爻对着遗像说,“你也尝尝。”
没有人回应他。
他苍白而无力地抿唇,把火机也一起放在了花圈上:“差点忘了这个……”
他又笑笑:“这些年,你顺走了我多少打火机,我还没让你赔呢,也不知道你一个年轻人到底哪来的那么多烦恼,烟抽得比我还凶。”
呆了片刻,他叹息一声,转身离开:“少抽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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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细雨很轻,大礼堂廊下的地面湿漉漉的。
初爻看见有个人站在廊下的柱子边,背着书包。
“秋生?”
那人转过身,视线与初爻对上,嘴唇张了张:“……爻叔。”
初爻道:“来多久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佩秋生头发扎着,已经淋湿了一些。她穿着蓝白色的短袖校服,双手紧紧拉着自己的书包带子,站在湿滑的地上,眼神里说不出是茫然还是悲伤,嘴唇有些发干:“我刚来。上午三模考试一结束,我就跟老师请假出来了。”
“发挥得怎么样,”初爻自然地问,“题目不难吧。”
“我觉得……还行。”佩秋生话音落下,眼眶忽然红了红。
初爻考量着开口:“要进去看看你哥吗。”
佩秋生摇摇头:“我害怕。”
闻言,初爻便将手中黑色的警用雨伞撑开挡在她头上,两人走下了礼堂外的楼梯。
佩秋生沉默着,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行走在市局内宽阔的路上,四周偶尔有几个警察与他们擦过。
“爻叔,”佩秋生忽然说,“下个月我们就高考了。”
初爻把伞往她那别倾斜,闻言顿了顿,道:“很紧张吗?”
“我不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佩秋生说,“我……我可以考警校吗,要多少分,才能上警校。”
初爻沉默一会儿。
雨下得大了些。
初爻:“你真的想好了?”
“我不知道,”佩秋生紧紧抓着书包带子,“我就是,就是——”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初爻心里沉了沉,一手撑着伞,一手有力地揽了揽她的肩:“没关系,慢慢来。”
他没有问佩秋生突然想上警校的原因,佩秋生也没有提起。
佩秋生点点头:“爻叔,填志愿的时候你能帮我把把关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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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佩秋生送出了市局,而后将伞递给了她。
佩秋生握着已经被初爻手心捂得温热的伞骨,道:“你把伞给我了,你呢?”
“雨没这么快停,”初爻说,“你先回家,晚一点的时候我让你安晴姐姐把你哥的东西送到家里去。”
佩秋生望着初爻,久久没有出声。
雨幕里,她终于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谢谢爻叔。”
初爻站在门卫室的屋檐下,雨滴落在他肩上,而后佩秋生撑着那把伞走进了连绵不绝的雨中,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