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裴兰顿去了一趟天台。
这不是时隔多日的第一次造访,实际上,自从在废弃哨塔遇见了曼宁,每天晚上,他都会雷打不动地跑一趟天台。
甚至三五趟。
要是夜课排满,抽不开身,就等忙完了再飞奔回宿舍,上楼探个脑袋;要是没排夜课,被芬奇拖去了一楼的公共客厅打球,他差不多每隔半小时就以上厕所为借口离开,偷偷溜去顶楼瞄一眼,搞得芬奇疑窦丛生,还含蓄地劝他最好做个前列腺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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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宁偶尔会在那里。
哨塔离楼梯间不算近,约莫有一两百米。逆向的月光抹去了砂岩方砖的凹凸纹理,留下一道平如纸裁的剪影。曼宁坐在高悬的栏杆之上,孤身一人,目眺远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待着,一坐大半个钟头,似是怀揣什么沉重的心事。
他是这座哨塔的常客。
裴兰顿看得出来。
所以,开学前的那个午夜,其实是他闯入了曼宁的领地。
碍于两人之间不算融洽的关系和曼宁的教官身份,就算等到了,裴兰顿也不敢轻率上前,又舍不得就这么掉头离开。所幸楼梯口有一片月光照不到的小角落,勉强容得下一个人,他会站在那里,痴迷地看上十来秒。
十来秒,不能再久了。
再久的话,自己就太像一个心术不正的偷窥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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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曼宁碰巧也在。
裴兰顿守在楼梯间门口,一股按捺不住的冲动在心里激荡——现在过去道个歉的话,会有用吗?曼宁会原谅他吗?
许久,一腔热血渐凉,他犹豫着退后一步,折回了楼梯间。
不。
不能过去。
轻飘飘的一声道歉未必换得来原谅,但打搅曼宁的私人时间、把一直在暗中窥伺的事情暴露在曼宁面前,一定会让不睦的关系雪上加霜。
裴兰顿突然一转身,快步下楼,回宿舍拿上背包,往肩头随手一甩,旋风般出了门。
“去哪儿?”芬奇大声追问。
“图书馆!”
裴兰顿头也不回。
他找到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
没有教官会不喜欢优等生,尤其是聪颖、勤勉、一点就通的那种。作为学生,最能向教官表达尊重的方式,莫过于在课上展现出绝佳的配合度。口头道歉诚意不足,他就以实际行动道歉,做曼宁班上配合度最高的那个优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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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裴兰顿孜孜不倦,在图书馆埋头泡到了关门前最后一分钟,然后跟垃圾一块儿被管理员气势汹汹扫出了门。
“晚上摸黑冲冷水澡的时候,你就会后悔为什么没早走一刻钟了。”
关上大门前,管理员抛来一句话。
裴兰顿无奈地笑了,抖了抖一团散乱的背包,照例往肩上一甩,沿着路灯下人影寥寥的道路,一溜烟小跑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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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他写出了一篇十四页的格斗小论文。
尽管格挡反击术他已经练熟了,但他没忘记曼宁还布置了一项理论作业。凭他精心准备的这份答案,不谦虚地说,只要曼宁敢让他开口,他就敢一次性把印象分刷爆。
裴兰顿将全套动作拆解成二十二小步,区分了每一步的防御或攻击目的,整理了动作要点,还补充了关节受力分析,为此他翻了厚厚一大摞书,而就在一周以前,他还坚定地认为一个人如果打算通过翻参考书来学习格斗,那这人的脑子多半有问题。
周三,裴兰顿还抽空旁听了一节骨肌生物力学。
这门课的教授是一位圆墩墩的老妇人,名叫吉安娜·迈尔,生性友善热情,总是笑容满面。课后,裴兰顿抓着自己的小论文追了上去——他再有天分也不过是个刚入学的新生,基础课都没上几节,有些知识点实在超出了能力范围,需要场外援助。
“你是艾瑟今年的学生?”
吉安娜教授翻了翻他的小论文,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眼。
“呃,对。”裴兰顿惊讶于她居然一眼就看了出来,“您也认识曼宁教官?”
“认识?可不只是‘认识’呢。”
吉安娜笑起来。
她拍了拍裴兰顿的手背,语气很是慈爱:“既然是艾瑟的学生,那我就帮个忙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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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周上课前,整套格挡反击术已经像口香糖一样,里里外外都被裴兰顿嚼烂了,理论到实践了若指掌。他敢保证除了曼宁,班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比他懂得更透彻。
文森特?
文森特算个屁。
十八年来,小公爵读书全靠智商划水,能混的、不能混的,通通混得风生水起,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对待一门课。
同时,为了防止上节课排在队尾、惨遭曼宁忽略的悲剧再度上演,这一次,裴兰顿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没像往常那样一进门就找个角落猫起来,跟芬奇他们一路闲扯到打铃,反而先发制人,提前占领了离讲台最近的进攻阵地。
从这里出发,只要曼宁一喊“列队”,最多三步就能抵达裴兰顿心目中的绝佳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