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孝半弯着腰,一条脖子偷摸着往门里探,屋里除了大老爷的吼声,还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或清脆,或沉默声响,果然一双眼睛往下一瞥,就见一室地上已经铺了层玉似的白瓷青花碎片,还有那上好檀木金石做的砚台印章。
真叫人心疼呀,别看这满府以往就属大老爷最不待见,但是真论好东西满府也就老太太那屋勉强堪比的上大老爷这屋。
不说大老爷生来就侵在顶天的富贵窝里,曾经那满天下最贵不过得皇城宫宇里横着走的家伙。一颗牙掉啦也是要抱着皇上龙袍来擦眼泡子的人,这待遇便是宫里真正的龙子皇女都羡慕的呢。
即便后来变故频发,但是即便如今手握的私产也非寻常勋贵人家能比的。
林之孝收回惋惜的眼神,说来也怪,这满府的爷们,太太姑娘们生起气来总是喜欢摔摔砸砸的。换做是他们这样的人,再大的气,举起这些全是真金白银的东西烧出来的东西的片刻,都消啦。
那恨不是砸了自己,也不能伤了宝贝。
所以呀,怪不人能当主子爷们。
一遍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眼瞧着气杀出去了大半,林之孝这才收了心神,压着声音试探劝道:“老爷,不管老太太如何打算,只如今郡主娘娘封号下来,宫外的府邸都新开了,老爷只管偷摸着送礼,却不过去拜见,难免会让人想错。
大老爷瞧不上人一个孤零零的郡主,生怕受到带....”
最后一个“累”字还未吐出,就被屋里勃然怒气的贾赦打断:“谁敢,即便....那也是天家血脉,最最....贵重不过。”
那可是太子长兄和月初姐的孩子。
话音落下,贾赦就如那锅上的螃蟹,横着在屋里走来走去,仿若怕烫脚一般。他既想去求见,又羞愧,也烦透了老太太那套拿捏着曾经那点关系为她那好二儿好孙子谋好处的戏码。
林之孝被他绕的眼晕,继续劝道:“老爷原先属忠顺亲王一系,如今旧主之女开府,老爷若还不去拜见,失礼不说,还叫京里旁的没眼色的误以为郡主手里连个支使的人都没有。至于老太太如何打算,也要老爷原因才成。”
这话说的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若说这京都,那等擅长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人从来不少。趁着他还活着,这国公府还有两层破烂钉,可不的帮着郡主在这个京都好好立住脚。
“你这个奴才,总算说啦几句尚可听的人话。”贾赦这下也不愁啦,这下一叠声的唤人收拾院子,备水。
说实话,虽舔着脸可说是一声长辈,甚至姨父,但是却不知,太子兄长和月初姐的孩子张成什么模样,必定是集两人之长,是说不出的出色吧。
这般想着又生出退怯。
可是林之孝似乎早看透了他这个大老爷,他不过刚点头,对方已经叫了院里跑的最快的小厮去送贴,就怕他反悔。
看来以后这印了自个印章的拜贴不能手松的散出去。
林之孝一看老爷瞪过来视线,谄笑着,又转头去催起满院子的丫鬟小厮。若不是比那仿若鱼成了精的赖大告了病躲了出去,他这个二管家也不会被老太太捉住,来劝大老爷。
如今谁不知道老太太的面儿在大老爷这里也不好使啦,焉了的茄子仿若又恢复了几分曾经混世魔王样儿。
林之孝笑了笑,老太太的命令他可是完成啦,至于能不能达成老太太期盼的结果,那可不是他一个小小奴仆能左右的啦。
现下,忠顺亲王的事儿已经过去多年,新皇都有了,这么多年他们贾府头上笼罩多年夺嫡的乌云也该散去了。
至于不管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只怕没什么指望的。不说老太爷这里,便是那位郡主娘娘,那可是刚出场就把不可一世的西宁王世子给收拾了的人。
更不要说太上皇还在,在忠顺王已逝,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苗存世。想要算计那位,无疑实在巨龙眼皮低下作疯。
盛年的皇帝尚还知道收敛,但是暮年垂老的巨龙只余岁月洗涤之后的偏执。
而大老爷能清醒过来,若是真能靠上郡主娘娘,只要不在闹出什么幺蛾子,他们这府里不指望繁花似锦,什么恢复往昔荣光,但是再平顺承接了两三代,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这般他们这样的家生子也能得几分平安和庇护。
人心里有事的时候,看什么都不顺眼,院里的小厮和丫鬟们一个如同夹着尾巴的猫奴,忙碌间脚步如同踩的是棉花,悄无声息。
想要骂人的贾赦,竟有两分没了由头,他在院子里一会儿站,一会儿坐,越发心烦心焦。
最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睛一眯,就提脚往西面去,一路穿廊过门,去的正是那宁国府。
守门的小厮一看这位爷,脸色一变,要哭不哭,但有实在没有胆子敢拦。
果然,不过多久,内里就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自打有了王子腾那一趟,府里的老太太和贾珍的自以为是大秘密,可不就有了如今贾赦,有事无事打贾珍的日常活动。
青鼻肿眼,一条腿还带着瘸的贾珍,真的是怕了人,贾赦这个王八蛋是真的下狠手的。疼的时候,他不是不恼,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干的事情,即便在寻常人家也是说不得的,更不要说其中涉及的那层身份。
即便如今已经证明秦氏是个假的,但是做过的事儿,只要露出一丝,那就不是被打,而是不得好死。
他在怎么胡闹,但是从小生活在这个圈子里,对于皇家那群人,窝里斗的再狠,但是一旦外人想要挑衅,露出不敬,那么必定只会被群起而攻之。
若是知道他做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如今,才就后怕。
幸好秦氏是个假的,他反而松了口气。
旁边躲在阴影处已经欣赏了好一会儿的贾蓉,嘴角翘起,一双眼睛亮锃锃的。半响才哼着拖长的戏曲慢悠悠的走远。
.....
宁国府东侧,绕过梅园,穿过门廊,坐落着一丛两层的精致典雅小院,四四方方,东西加正房,数十来间屋舍。
正是乌金西斜的时候,柔和带橘的光洒落入院落,点点光斑落在院墙地面,原最是一天中最闲适的时候,只是如今整个锦玉阁却格外安静,安静的带出几分诡异。
秦可卿这会儿正对着案上传说武则天用过的宝镜梳着垂落在颈边的乌发,铜镜里映射出那一张娇妍妩媚的面庞,双眼发呆,神也不知跑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