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最开始。小舅谈及他的梦想,想成为旧金山的导演时两眼炯炯有神,他和他的爱人追寻着和平,中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两年的时间,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被杀掉替换。规矩,传统……开始计算每个举动背后拥有的价值。
他算死了吗?
如果以这种方式活下去,他还是他吗?
太漫无边际了。
霍祁琛自己制止住了深究。
“勿念,勿疑,勿乱,勿责,勿……”
声音轻而缓地,重新响起来。好比红白喜事在桥上相撞,两方唢呐逐渐重叠,透过湖面蒙住一层,闷闷地传入耳朵。冷汗落在地面,将红木打湿,颜色深了一个小点。
眼前开始模糊,牌位出现重影。
别晕。
霍祁琛在身体摇摇欲坠的前一刻控制住了身体。血腥味充满口腔,舌尖已经咬破。
我还没见到祝山。
我还没找到祝山。
他靠疼痛清醒些。推测头脑昏沉的原因是后背伤口发炎。握紧手腕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松开,没有力气再合上。
“吱呀——”,大门被推开。丫鬟们低着头快步依次而入,手持灯笼,碗筷排成两列站好。老太爷给两人搀扶着慢慢走进来。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老太爷用拐杖敲敲他的小腿。一敲才让麻木的神经有了反应,霍祁琛艰难抬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倒在地板上。
“时间到了。”
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声音发出,霍祁琛只能尽可能地张大嘴巴。
“让我去找他。”
“给一个男人迷成这幅样子。怎么?他是天仙,还是狐狸精?”老太爷哼一声,“得了吧。早不知道淹死在太平洋哪个角落养鱼去了。这次,我估计傅家俩小子都难回来。”
说罢,也没打算等霍祁琛反应。朝身旁一看,大丫鬟立刻就端着碗过去,给少爷扶起来坐着。
“沈家那女儿我看不错。知书达理,还贤惠。瞧也是个好生养的,这两天,你准备准备,调整状态,后天随我去见见。”
丫鬟要拿勺子喂他点水,霍祁琛面容阴沉地推开她。“什么?”
他这一声说的太急,呛得咳嗽好几声,却顾不上顺气赶着说。
“我知道他还活着,我知道。您答应过,如果我撑住,就会让我去找他——”
“——得了,都这么大了!懂点事!闹脾气你不看看时候啊!现在合适吗?”老太爷一摆手。“没得谈,后天,和我去见沈二小姐。这两天,哪都别想去。”
“我做到了!”
霍祁琛跌撞着爬起来。
老太爷只是冷冷:“这大院里,我就是规矩。”他不再看霍祁琛,拄着拐杖往外走去。“照着规矩来。”丫鬟们训练有素,如来时一般安静到听不见脚步。
小舅死水般的眼神在脑中闪过,随后是三太奶奶已经掉光牙齿的空荡牙床。他站立,如草原上中箭的野鹰,不死心地试图挣脱毒素。最后却被狠狠压死在牌位前跪下。
“少爷,您别再反抗了。”
丫鬟劝他。
“您那天没去学校,找傅少爷一整天,老太爷已经够生气的了。您越这样,老太爷越不会让您好过的。”
她的同伴附和:“是呀,少爷。再说还有警察呢。你白白挨了二十鞭子,还跪三时辰。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我听讲,沈二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懂调香呢。”
两个人还在说话。
霍祁琛听见的声音却不止这些。
——“别爱人,霍祁琛,别爱人。”
三太奶奶丢失的牙从牌位里走出来,从头顶的棺木里爬出来。
“勿回,勿动,勿进,勿反,勿……”
“少爷,您……”
声音越来越多。
他在话语里窒息。
猛然间,仿佛看见一只绣死在屏风上的鸟。定睛一看原来是地板上的水倒影。
“不…”
他感到无力,十几年来一直压在肩上的某种鬼影在此刻张开獠牙。他两眼无神,喃喃自语。
“不……”
至少不应该是关于他的。
至少应该在救他。
“救谁?”
傅祝山蹲在他跟前,歪头。
抱着一大堆零食,编着好几股麻花辫,头上插着羽毛。似乎不是遇难而是到太平洋不知名的哪个小岛做了酋长,露着大片胸膛,给他递过来一只烤鸡腿。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
霍祁琛的第一反应居然是——
——“你怎么饿瘦了?”
他摸摸祝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