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怪的是,盖斯博似乎对提姆格外关注,这让杰森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表,金属表盘在指尖下冰凉光滑。明天,这块表就会变成凯瑟琳的医药费,然后提姆·德雷克就会像所有偶然闯入他生活的过客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到这里,杰森终于闭上了眼睛。
送提姆回家的事确实没在杰森的生活里溅起多大水花。
德雷克家的保镖们像一群黑西装组成的潮水,瞬间吞没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提姆最后回头看了杰森一眼,嘴巴张合着说了什么,但杰森没听清——也不打算听清。
“现在,让我们来处理这个。”杰森掂了掂手中的名表,转向盖斯博,“老查理那边能给多少?”
“最多五百,”盖斯博的羽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他知道你急需用钱。”
杰森冷笑一声:“这块表值五万。”
“但在东区,它只值五百。”盖斯博轻轻落在杰森肩头,“除非……”
“除非什么?”
巨鸟的喙指了指杰森衣服内侧的枪:“除非你让价格变得‘灵活’一点。”
黑市表店的老板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眼睛像两颗混浊的玻璃珠。他接过手表,装模作样地用放大镜检查了一番,然后露出满口黄牙:“三百,不能再多了。”
杰森感觉血液冲上了太阳穴。他从外套内侧抽出枪,动作流畅得像是练习过千百次——也许在想象中确实如此。金属与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枪管抵上了老头的眉心。
“再想想,老家伙。”杰森的声音比他想象中还要冷静,“这块表值多少?”
老查理的眼珠在皱巴巴的眼皮下来回转动,最后定格在一个数字上:“五……五千?”
“一万”杰森说,枪管纹丝不动,“现金。”
当杰森一手持枪一手攥着厚厚一叠钞票走出店门时,盖斯博在他耳边轻笑,“无师自通的天才。”
“闭嘴。”杰森把枪塞回衣服里,手指微微发抖。肾上腺素还在血管里奔涌,让他的视野边缘泛着一层诡异的白光。“我只是……需要这笔钱。”
盖斯博的翅膀轻轻环住他的肩膀,像一件无形的斗篷:“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
杰森低头数着钱——足足九千八百美元,老查理掏空了他的现金抽屉。这笔钱够凯瑟琳在诊所住上好几个月了,也许还能买些真正的药,而不是那些贴着标签的糖丸。
“需要我教你怎么用枪吗?”盖斯博突然问道。
杰森挑眉:“你们天堂还教这个?”
“论射术天堂没谁比得过我。”盖斯博昂起头。
“地狱呢?”
“地狱也没谁比得过我,我当年可是一路从地狱杀上来的。你太小了,不然我早带你去偷AK-47玩了。”
杰森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天使怎么好的不教尽教坏的?”
“我不是教你怎么唱圣歌了吗?”盖斯博的语调变得有些敷衍,“况且我教好的你会学?”
它突然转了个方向,“好了,该去看凯瑟琳了。”
提起母亲的名字,杰森的笑容消失了。他攥紧手中的钞票,指节泛白。
诊所的气味总是让他想起死亡——空气中浓郁的消毒水、腐烂的伤口,病人垂死的哀嚎。但凯瑟琳在那里,所以他会去。
“啊,真透气。”盖斯博突然感叹。
杰森困惑地抬头,“什么真透气?”
“千疮百孔的人生,真透气。”巨鸟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
“盖斯博——!”杰森恼怒地踢起一块石子。
“好好——”天使拖长声调回答,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幼儿。
诊所的走廊比杰森记忆中的还要狭窄昏暗。墙上的油漆剥落成奇怪的形状,像一张张扭曲的脸。
凯瑟琳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杰森在门前停下,深吸一口气。每次见面都是一场赌博——有时凯瑟琳能认出他,有时则把他当成某个幻影或是童年的自己。
今天似乎是幸运日。
“杰森,我的孩子。”凯瑟琳从床上支起身子,她的手臂瘦得惊人,皮肤下蜿蜒的血管像一张蓝色的地图,“到妈妈这里来。”
杰森犹豫了一秒,然后慢慢地走进母亲的怀抱。凯瑟琳身上有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死亡的气息。
“妈妈……”他把脸埋在凯瑟琳的肩窝,呼吸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八岁已经很大了,不该这样撒娇,但此刻他允许自己当一回小孩。
盖斯博静静地飘在角落,羽翼上的光芒有节奏地明暗变化,像在呼吸。它看着凯瑟琳枯瘦的手指穿过杰森的黑发,看着男孩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看着这对母子在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短暂地找回彼此。
然后医生来了。
“你是杰森·陶德对吧?是凯瑟琳·陶德的儿子?”医生的白大褂上沾着可疑的污渍,眼镜后面的眼睛布满血丝。
杰森从母亲怀里抬起头,下意识地站直身体:“是,怎么了吗?”
“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情想和你说。”医生的目光扫过凯瑟琳,又迅速移开。
杰森感到一阵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他回头看了眼母亲——凯瑟琳正对着空气微笑,仿佛那里站着什么只有她能看见的人。盖斯博飘到他身边,羽毛轻轻擦过他的脸颊,但没有说话。
“好的。”杰森跟着医生走出病房。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医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的母亲没有多少时间了,她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杰森盯着医生开合的嘴唇,那些词语像散落的拼图碎片,拒绝在他脑中组成完整的画面。没有多少时间了,没有意义,你的母亲,继续住下去。
“什么意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尖锐得不像是他自己的,“你什么意思?”
医生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他继续说着什么——“器官衰竭”,“长期滥用药物”,“建议临终关怀”——但这些词语在杰森耳中都变成了无意义的噪音。
“不,”杰森说,声音比他想象的要平静,“不,她会好起来的。我有钱了,你看——”他掏出那叠皱巴巴的钞票,“我们可以买更好的药——”
医生摇摇头,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我很抱歉,孩子。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杰森感到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但他拒绝让它流出来。他转身冲回病房,盖斯博紧随其后。凯瑟琳还在对着空气微笑,她的嘴唇蠕动着,仿佛在和一个无形的朋友交谈。
“妈妈,”杰森抓住她的手,那双手虚弱得像一片枯叶,“妈妈,看着我。”
凯瑟琳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他脸上,“杰森?”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我的小杰森。”
杰森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正在流失的生命。
忽然的,监视器上的心电图开始变得不规则,尖锐的警报声划破空气。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杰森跪在病床边,看着凯瑟琳的眼睛逐渐失去焦距,看着她胸口的起伏变得越来越微弱。
他不知道怎么办。
他要失去他的妈妈了。
“不要绝望,杰森。”
盖斯博忽然发话,声音充满杰森从未听过的情绪。
“我有办法能救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