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乔来找陈嘉树已过晚上七点,细雪依然在下,路灯晕开团团橘黄,飞雪如同被撕碎的纸屑,洋洋洒洒铺陈一地。
积雪已没过脚踝,她收起雨伞,轻拍掉两条裤管上的雪。陈嘉树正蹲在店中央,维修一台洗衣机,背朝她,很是用心,连她进店都不知道。
覃乔环视一圈店内,细窄的过道,左边墙上贴着价目表,右面墙还是用来挂各种配件,先前被烧的只剩下骨架的置物架,恢复成了原状。
“陈嘉树。”她轻唤他。
男人听到她的声音,扭头看向她,浓眉浅弯,连眼底也流露出笑意。
他不是不会笑,多数时候他的笑容带着疏冷只是出于礼貌回应。而此刻,虽说仍然淡淡的,却让她觉得与往常有些微不同。
正是这微妙的变化让她的心不自觉漏掉一拍。
陈嘉树拿下轻咬在齿间的手电筒,“你来了。”
她颔首,将手中的雨伞轻放进雨伞桶中。
陈嘉树往柜台走,覃乔慢半拍的跟上,他轻轻一推柜门,两人前后走进工作间。
他抽了一张纸巾,擦拭电筒尾部,之后,纸巾丢入垃圾桶,手电放回工具箱内。
在他做这些时,覃乔眼角瞥到里侧台面上有一只淡黄色的正方形盒子,盒子约有二三十公分,磨砂材质,上面像撒了一把碎钻,每个面都在闪光。
这是一只精致的礼物盒。
视线跟着一块划过去,陈嘉树看出她眼里的求知欲,笑着揭晓答案,“送你的。”
覃乔挪到盒子前面,双手各叩住纸盒一边,揭开盒盖。
——里面躺着一副红色毛线手套和同色系围巾。
她微微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嘉树是个不愿意欠人情的人,这是他的谢礼。
眼眶不住地有点胀涩,许是为他这段时间的不容易泛酸楚,又或是因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而感动。
她转眸对上陈嘉树含笑的眼眸,他琥珀般的双眸澄明透彻,仿佛镜子似得照出她完整的脸庞。
被他这么瞧着,覃乔心头微微一震,她很轻地说,“我很喜欢。”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喜欢就好。”
漆黑纤长睫毛伴随他的说话声,轻轻颤动,在眼睑下覆出月牙形状暗色,如同水墨画里收尾的一笔淡墨。
覃乔回他一个微笑,敛眸那刹,发现了工作台角落里她送的那只保温杯,完好无损的立在那儿。
陈嘉树循着她的眼神转头,定了定道,“我把它和我的工具一块放在了铁皮箱里,才没有被烧毁。”
他将它放在铁皮箱里,和工具放在一起,说明他珍视它。
覃乔心里小小激动一下,有安慰有欣喜,甚至还离谱的庆幸它是火灾中的‘幸存者’。
“跟我来。”他柔声说。
心情稍有平复,覃乔迎上他深邃安定的瞳眸。
他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应。
她轻说,“好”。
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雪色,白的耀眼,仍有新雪不断往下飘落,四下静谧无声。
陈嘉树转身带上门,玻璃门“咔哒”一声落锁。
一脚踩进雪里,白雪盖过他脚上的灰色运动鞋。
陈嘉树刻意的卖关子,将覃乔的好奇心拉到顶峰,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店前平台,一脚深一脚浅的来到他身边,小声问,“去哪里?”
两栋房子间有一条黑漆麻乌的过道,通往店后面那条街。陈嘉树下巴指那里,“穿过去就到了。”
他掏出手电,拧开,强光打过去,刺破黑暗直至另一头,光柱里轻盈降落的雪花仿佛一片白色蝶群正在旋转飞舞。
他又道,“带你去看雪。”
看雪?
这儿不到处都是雪?
覃乔仍是困惑,但双腿已经先于大脑迈出步子,牢牢跟住陈嘉树。
从这端到那头,暗与明的转换仿佛通过时空隧道。通过去,她便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杏眼睁的老大,抬起手掩住嘴巴。
——一座近一米高的冰雪城堡矗立在雪地上。
“这……这是你做的?”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舌尖微微颤栗着溢出惊喜。
城堡有门有窗,锥形屋顶,有棱有角,完全是按照动画片里的城堡模样一比一还原的。
覃乔曾在电视上看过北方冰雕大赛,虽说陈嘉树的冰雕不及他们,但她认为不是他手艺不可,而是澜川的气温达不到冰雕需要的滴水成冰的天气条件。
陈嘉树半转身,“照着图片堆的。”
“你用了多长时间。”
“一个半天。”
陈嘉树关掉手电,凝着她的眼睛,温言说,“希望你喜欢。”
手套、围巾、冰雪城堡他像魔术师,半小时不到给了她一个接一个的惊喜。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陈嘉树对她态度上的巨大变化,乃至她心跳加剧,仿佛烧开的水。
“咕咚”
“咕咚!”
还因此产生成就感,很像熬了无数个夜后某天突然解出压轴题的激昂心情。
“我太喜欢了。”她笑着回答他,眼眶竟然有些微微的湿意,“你的手真巧。”
夜盲让陈嘉树难以看清她脸上细微表情,那双水盈盈的双眼倒是生动,他紧锁着她的眼就好像,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发现一颗夜明珠,这唯一的光亮让他都不舍得眨眼睛。
“上次你说你们南方很少有大雪天,想必你也没有机会堆雪人。”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他还记得。覃乔又是一阵感动,被他盯得紧,她忽就不敢在直视他,转过眼去。
“我想堆一个雪人。”她兴致勃勃地走到城堡旁边,半蹲下去,双手铲起一捧雪,用力一合,掌心压出一团奇形怪状的雪球。
才几分钟,覃乔身上、发梢上已粘满了雪。陈嘉树递出手里早已准备好的滑雪手套,“戴上,别冻着手。”
覃乔怔了一瞬,接过手套,戴好后继续捏雪球。
“你........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堆雪人?”她嘟囔地问。
陈嘉树蹲在她身边,这样她的余光就避不开他了,不知是错觉还是雪地反光让他比平时白了几分,不是说白色显黑吗?
“猜的。”他答得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