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栩,“不错,至少你懂得新闻的监督作用。但如果报道太尖锐,导致公众对慈善彻底寒心呢?”
他看到了第二排举手的覃乔,下巴一指,“同学你来回答。”
覃乔有条理地说,“我会报道他们的热情,但也会采访专业救援队,新闻的意义,不能只是批判错误,还需提供解决方案。”
很多人赞同她的说法,顾栩却是轻笑一声,“典型的调和主义,你的“人性温度”很动人,但灾难现场不是温情试错空间。混乱就是混乱,错误就是错误。同学,记者的第一准则是什么?”
“报道真相。”她铭记于心。
“哪个真相?”顾栩逼视她,语速快起来,“是他们很热心的主观评价,还是他们阻碍救援的客观现实?”
她承认顾栩所说没错,但,“如果只强调错误,不是会扼杀社会互助意愿?”
顾栩转开眼,拿了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唯有真相]
他回头说,“当‘鼓励善意’和‘揭露问题’冲突时,只有这四个字。”
覃乔还是觉得差点什么,她直言,“但真相应该包含背景,而不是武断的‘客观判断’。”
“同学你这难道不是‘和稀泥’?”顾栩带着笑脸走下讲台,朝她走过来。
全班近百双眼睛分散在他们身上,集体大气都不敢出。
覃乔身体一怔,“我只是.....”
顾栩握拳的手在她桌上轻叩一下,“你忽略了一点,这个镜头里没有你所谓的背景,他们就是制造了混乱。”他一顿,“记者不能超越可见事实去臆测。”
说罢,他很快地走回到讲台上。
覃乔被他有理有据、杀伤力极强的话噎住。
机械地翻着平时做得笔记,脑海里顾教授每每强调的:新闻是理性的,但执笔的手应当有温度。
等她回过神,顾栩竟正在提问,“当你看到一个伤者被压在废墟,你是选择拍还是救?”
有同学说,“当然是先救人。”
又被他驳回去,“热血很好,但你有考虑到,如果贸然搬动伤者导致二次伤害呢?如果你自己也遇险,反而需要别人救你呢?”
教室再度陷入鸦雀无声。
覃乔张张嘴,想想还是算了吧。
可顾栩偏偏点名她,“同学你说呢?”
她坐直身体,“可以先联系救援队,告知位置信息,同时守在伤者身边,并不会耽误记录。”在他越来越冷的目光下,她越说越没底气。
耐心地听她说完,他问,“你猜那些获得普利策奖项的摄影师,是不是也和你一个想法?”
他又微笑着环视众人,“希望到时候你们的答案能比今天专业。”
覃乔掐着手心,几番欲言又止。
这个女生的小动作被顾栩看进眼里,看来不是很服气啊。
他的视线再度停在她脸上,“同学,你认为呢?”
“我想请教顾老师一个问题。”覃乔抻着脖子,“新闻的价值究竟在于记录真相,还是在于对‘人’的尊重?”
顾栩向前半步平静地道,“新闻的价值,在于让世界看见真相。1972年普利策奖作品《战火中的女孩》,摄影师黄功吾拍下赤裸逃命的越南女孩,让全世界看到战争的残酷,终结了越战拯救了千万人。
如果当时摄影师选择‘尊重’她的尊严而放弃记录,今天的新闻史只会多一条无人在意的伤亡数字,如果没有这组照片,越战可能多打三年,你救一个孩子,还是救一百万个?”
覃乔眼里饱含泪水,“那张照片的确改变了历史,但是您知道吗?后来那位摄影师花了后半生去帮助那个女孩……”
看到她眼中的水光,顾栩扯了下唇,“理想主义救不人,只会感动自己。”他翻过一页纸,“情绪化的讨论更是毫无价值,我们讲下一个案例。”
接下去的一个小时,覃乔埋头认真做笔记。
中途顾栩出去接电话,同学们交头接耳地聊开。
同学A合上书本,“我现在不但怀疑我以前所学,还要怀疑我自己的智商。”
“电视上多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啊,说话怎么这么犀利?”同学B想说冷血出口改成“犀利”。
“他真的是顾教授的孙子吗?两人太不像了!”同学C拍拍胸脯,“我的天,简直活阎王,我快要憋死了。”
覃乔旁边那位美女软言软语道,“顾栩说得很对啊,只是教学风格不同罢了,我发现我听他的课一点儿都不犯困。”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停笔,看到顾栩走进来,他的头往这儿偏,好巧不巧地两人视线撞上。
不知道接了一通什么样的电话,他心情好像很好,嘴角扬的老高。
这人平时生活中应该不会像课堂上这样吧,她就这么一想,忘记还盯着他,结果引得他大跨步走向她。
现在转开眼反而想做了什么亏心事,她只能挺直脊背别无选择。
全场又是一片死寂,上百道目光,不及眼前这位阎王的眼神恐怖。
噗通!
噗通!!
他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快破出喉咙。
手一抖,水笔落在本子上,滚着,滚着,滚到桌子边缘,掉了下去。
她弯腰,而那位也跟着弯腰。
只不过,修长冷白的手指捡起的是一张A4纸。
上面好像画了人物素描,她还没看清,他就抽走了。
覃乔刚握住笔,听到他在她头顶笑着点评,“画的不错,连这种细微的神态都能捕捉,看来你更适合......艺术创作。”
语气正常甚至透着真心的赞许。
不过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她讷讷抬头,收紧呼吸,对上他含笑的眼眸。
其实他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就像他播报新闻时。
“顾老师,我不明白——”
A4轻飘飘落在她的桌上,她敛下眼皮,当看到纸上是他的素描时,心中一震。
随后听他要笑不笑地说,“记者不是画家,不需要这么多感情渲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