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绿灯倒数三秒,一眨眼跳到红灯,没开过去,张爽一脚刹车停在斑马线前。。
后面两人往前倾了倾。
“覃乔你会开车吗?”张爽觉得车里太静了找话聊。
覃乔从前排两张座椅中间望过去,盯着张爽的后脑勺说,“高三毕业考了驾驶证,会开。”
食指敲方向盘的同时张爽说道,“现在的大学生,高三毕业都会学车,我也是那时候学的车,只不过我不是大学生。”
他从后视镜中看了陈嘉树一眼,原本想说:“嘉树也有驾驶证”,想想还是作罢。
陈嘉树是和他一块考得驾照。
他职高毕业那年,到十月满十八岁,第一件事就是去学车。
一个人练车觉得没意思,他便偷拿了陈嘉树的身份证给他报了名,这笔钱还是从老头子那儿骗过来的,而这事直到今天陈嘉树也不知道。
几年前考驾照不像现在必须要做视力检测,只要交钱其它是教练都能解决。他的先斩后奏把陈嘉树架了上去,他不得不陪他一起学车,一个半月时间两人通过所有考试拿到驾驶证。
三月之后,陈嘉树把这笔费用还给他,他不爱欠人情。这些年陈嘉树有拿过他的车练手,次数不多,他对开车似乎兴趣不大,每次都是被他逼着开的。
但那是他当初的想法,自从知道陈嘉树有夜盲症,他上网查过,夜盲在光线弱的地方视力会变很差,他夜里不能开车,阴天对他视力也有影响,甚至桥洞、隧道……
他明白过来,不是兴趣不大,而是限制太多。
不止是汽车,为了开展上门维修,更好的服务顾客。
陈嘉树从他的朋友那儿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他每天开着这辆车出去,天气晴朗没什么事,遇到天气状况不好的时候,尤其下雨天,他需要很加倍小心。
但也有避免不了的时候,开车毕竟是目视前方,想要避开地上的坑洼、台阶、碎石需要打起十二分注意力。
最严重的一次,车轮压过地上的砖块,车子失控,他摔的左小臂骨裂,因此还住了一周的医院。
回到家,他不顾奶奶以及他的劝阻立即投入工作,只因手里的单子实在太多,不能耽误。
这些事,张爽是趁着陈嘉树去卫生间,偷偷告诉覃乔的。
这丫头眼睛憋的红通通像兔子,泫然欲滴的样子是真为陈嘉树心疼。
“今年一月中旬,大雪天,嘉树步行回去的路上被一辆逆行而来的电瓶车给撞了。”张爽边吃边和她说,“那段路就在大学城里面,那天这条路上一排灯都不亮......要不是这样嘉树也不会被撞。
肇事者逃逸了,他的手电筒在撞击时飞了出去。手机那点光亮根本不够看路,嘉树这小子平时死要面子,那晚要不是真的一点都看不见了,他绝不会给我打电话。我赶到时,他站在一家店门口,满脸都是血,吓得我赶紧送他去医院。医生做了消毒清创,还好只是看着吓人,都是皮外伤。
就是那天早上,我开玩笑说给你发信息让你过来安慰安慰,结果他冲我发了老大一通火。但老子才不吃他这套,最后他只能求我,让我别去打扰你,还说了一句——”
看着覃乔这张铺满泪水的脸,张爽放下筷子,眉心微拧,说:“不要去坑人家小姑娘。”
想到那日的一向骄傲的陈嘉树请求他时的场景,张爽感到胸闷滞涩,他在心里叹一声气,借此缓解这种症状。
这小子早就动心了,偏偏自己死不承认。
如果不是覃乔回来找他,他啊早就断了念想。
身份、家庭、社会关系,夜盲.....就像一座座越来越险峻的山,而夜盲则是移不动的大山。它所带来的长期问题,这种痛苦只有当事人知道。
嘉树又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不需要同情,却也希望被人接受。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那只能他来说。
小姑娘如果无法接受,选择离开,也好,反正短痛总比长痛强。
但是,在他看来,覃乔这小姑娘看着就聪慧,不像心血来潮,一冲动就不管不顾的那类人。
眼角余光中忽地出现陈嘉树的身影,张爽立即闭嘴,顺便给覃乔使了个眼色。
覃乔则抽了两张纸巾擦脸,在陈嘉树坐到她对面时,咧开嘴角微笑。
她这张明媚的笑脸让刚拿起筷子的陈嘉树手一抖。
她好像在用力向他.....证明什么?
*
是夜,陈嘉树坐着张爽的车回到家。
他走下车,打开手电,笔直的光束穿透昏黄的夜,打进大单元楼内,照出楼梯间漂浮的粉尘。
他抬腿就走。
背后忽传来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他有一瞬怔仲,须臾间,覃乔已经站在他面前。
担心强光刺到她眼睛,陈嘉树拇指摁电源键,关掉手电筒。
女孩在他面前昂着脸,可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唯一可见的就是她那双昳丽的眼眸似盛起天上的繁星,光芒四溢。
早在下午,张爽就把覃乔送回了学校,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特意等他回来?
“怎么了?”一出口这三字像是一根两头攥紧的细线,因绷的太紧而颤抖。
“国庆节我向你请了三天假,我去了一趟京市。”
夜深人静,微凉的风从侧面吹来,女孩低柔的嗓音如同荷叶上面摇摇曳曳的露珠。
“京市?”陈嘉树不解,低低地念。
“我室友是张东主任的外侄女,她帮我拿到了张东主任的坐诊号。”她提着影像袋子的手指蜷了蜷,“他看了你去年的病历,说情况很稳定,失明的概率微乎其微。陈嘉树,肖浩......他是故意把最坏的结果告诉你。”
京市距离澜川一千多公里,而那位张东主任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眼科专家,他的号更是一号难求。
她怎么会自作主张的跑这么远,只是为了拿他的病历报告去见这位主任?
陈嘉树往后退小半步,低磁的嗓音带着一点哑,“为什么?”
为什么为他做这些?
覃乔一瞬不移地仰视着他垂下的眸,那里幽暗却不似很平静,她慢声细语地说,“肖浩对你的伤害,让你心里无比愤懑,却因为我掺在其中你选择放他一马,陈嘉树我做这件事,一来是感谢你,二来是为了探求真相。”
探求真相。
她不说“我担心你”而是暗指“肖浩欺骗你。”尽力在维护他的脆弱和体面。
“……辛苦你了。”陈嘉树对她说。
覃乔眼底泛出细微波澜,进一步说明,“此外——我想让你放宽心,不要在想那些最坏的可能。”
男人觉察出她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像脚踩在冰层上试探,怕是对他有所误解,故而他嗓音放得极软,“覃乔.....你误会了,我是真的感谢你。”
覃乔吁出一口气,俄而,巧笑明媚地眨了眨眼,“不用谢。”
“此外——”他学她的腔调,唇角微不可察地抬了抬,“我会放过自己。”
月光如练,薄薄的笼在两人身上,陈嘉树陪她走到校门口,覃乔背在身后的双手绞了绞。
她多走出几步,倏然转身,“陈嘉树,明天见。”
“明天见。”陈嘉树挥挥手,温缓的嗓音将往日里的沉沉冷冷感化去不少。
他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融进橘黄的光雾里,才低头笑了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