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还寒不明白向正雁为什么会说出“散心”这种话来,但是看到手心的瓷瓶时,还是觉得心田出现了一丝暖意。
他倒出一颗来直接咽下:“谢师父。”
向正雁见他丝毫没有芥蒂,有些愣怔,但也没说什么。
“但是出去历练一事,弟子还想再考虑下。”
他并非喜欢与人往来的人,在天渊派十年也只魏斋一位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而除妖一事,必然需要与人协力。
但是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他如今也想不出来。
“嗯。”向正雁点头后没有强求。
看着向正雁回屋后,向还寒看着那瓷瓶若有所思。
一则这两年巳渊坛但凡有些价值的东西早已被他变卖,此物他从未见过,莫非向正雁没有闭关,而是去做了其他事?二则,他明白自己与向正雁再回不到从前真心相待的时候了,但是还是会被这份师徒情所感动,可知他如今是多么孤单伶仃。
他将瓷瓶收到乾坤袋中,心想原本就是如此的,如今有有师父,有师门,已经比当乞丐好太多了,再去追逐那些缥缈不可得的东西便是折磨自己了。
这一夜,不少人辗转反侧。
宋晚枫的桌案上出现了几封信,有问询的也有宽慰的,有天渊派的也有其他门派的,全被他一把火烧了。
守在屋内的人只有曹廷密,他低着头没有说话,但今日一事后,天渊派的天恐怕是真的要变了。
江熄是正统少宗主,此时已经筑基,只要他没有大错且勤于修炼,门中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安稳度日地跟随他,谁若想取而代之,恐怕都会被后世诟病。
“但江熄有太多烂事了,如今这年纪才筑基,难成大材,指不准哪次任务就能要了他的命,师父不必苦恼。”
宋晚枫气极反笑:“怕是少宗主已经在想如何要我的命了。”
他斟酌一番,没有看曹廷密,闭上眼:“他想爬到高处去,得看有没有这个命。”
曹廷密明白这是宋晚枫有了办法,便行礼退出去。
门外,刘韶走过来耳语道:“天池派的少宗主去见江熄了。”
他们一直在地方天池派的动向,毕竟魔兽一事虽然告一段落,但明眼人都知道姚荣来只是个半吊子,驱使不了魔兽,其背后肯定还有别人。
此时宋子竣去见江熄,难不成是查出了什么?
事实上,赤天峰的消息并不够灵通,不是宋子竣要去见江熄,而是江熄请了宋子竣前去商议。
“我想请宋少宗主明日祝我一臂之力。”
宋子竣一听便明了,江熄是在说敲响荡月钟借灵的事。
“荡月钟是天渊派之物,向来没有外人参与其中,江少宗主这算是破了祖宗规矩。我倒觉得大可不必朝外求,选两位护法便也足够。”
起初江熄也是如此想的,但他拿不准陆尧生会不会暗中使些手段,周北墨若是能察觉到,或许能抵挡一二,但届时恐怕荡月钟敲不响,被人贻笑大方。
但他又不能明晃晃地将对陆尧生的不信任表现出来,所以只能想些其他法子,比如由七大派一同敲响荡月钟,这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所以他最先找到的是相熟的宋子竣。
“祖宗规矩不打紧,其实我也想通过此事传达天渊派与各大门派信任,熄日后若真的上位,必得仰仗大家,此时机会正好,所以想问问宋少宗主意思。”
搬出门派之间的同盟关系,没有谁会真的回绝,更何况宋子竣也的确觉得行此事百利而无一害。
“穷奇的事……我本以为江少宗主会有芥蒂。”
一说起那事,不好的回忆就涌上江熄心头,他笑得有点僵:“是敌人太狡猾,穷奇还麻烦宋少宗主帮我拘着。”
宋子竣点头。
如此这番便是同意,江熄松了口气,但也在心底暗暗发誓,再不可发生上次的事情来。
宋子竣走后,周北墨从屏风后出来,朝江熄略一点头。
他初时也不赞成,甚至提出四峰峰主一起借灵的想法,但也被江熄一口回绝,毕竟宋晚枫更不让人省心,崔满又是个没什么实力的,就算他真想帮助江熄抵挡一二,怕是也力不从心。
七大门派虽然心里各有盘算,但是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所以在借灵一事上应该会有所分寸,谁若有些许失误,恐怕就会发展成门派间的争端。
周北墨不得不承认,从前他倒是对江熄看走了眼,江熄虽然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但也不是个脑中空空的纨绔。
试探完一家的口风,江熄紧接请来灵霄派的盛清,毕竟熟人好说话。
盛清独自赴会,见周北墨在侧,嘴里想骂人的话咽了回去,但嘴上还是冷哼了句:“刚刚筑基就学别人不自量力啊。”
江熄亲自给盛清倒了茶,笑着推过去:“我可惜命着呢,这不想请你帮帮忙。”
盛清咳嗽了一声:“找我帮什么忙,你我还是避嫌些好。”
“这回避不了。”江熄讨好地笑了笑:“你既代表灵霄派来,所以我只能请你帮忙。”
盛清看了一眼江熄身后的周北墨。
江熄叹道:“你也知道我这灵力,估计敲完一声钟就得七窍流血,灵力枯竭而亡,所以只能借灵。自打退婚后,外界就传言咱们两派不和,不如明天你借我点灵,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各大门派都有年纪相仿的人,但江熄和盛清却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个人都是趾高气昂的主,每次遇上都要拌上几句嘴,有来有往的便让大人们生了想撮合的念想。
少时不知道,只是多说几句话都会被人曲解,也不知道,在自己的父母眼中,人生是可以被轻易安排的。
“若是光我一人,这事办不了。”盛清直白说道。
江熄回答:“是七大派一起,你放心。”
盛清眼里闪过一丝赞许的目光,转瞬即逝:“算你有些脑子。”
蓬莱派是江熄娘亲的门派,派来的长老江熄见了便喊师叔,给人喊得拒绝不了,苍山派和天山派的长老一听如此,自是都答应了,最后剩下的便是圣火派。
江熄带着周北墨亲自拜访了穆瑛,毕竟她这圣女的地位形同圣火派宗主。
说服穆瑛不是难事,她一直在推动建立仙盟,不可能会拒绝这种提议。
但江熄一路上都没明白一件事。
“周峰主,圣火派的宗主是不是早就被架空了,不然怎么会由其圣女站出来筹建仙盟?”
周北墨驱动灵火引路,语气平淡道:“没有被架空,只是心思全扑在寻求长生上去了。”
十个宗主里有九个都向往权财和灵力,少有听说喜欢旁的东西的。
江熄忽然记起来来了,之前有人朝他讲过这事,说圣火派宗主年纪轻轻就痴迷于炼丹,一身灵力全烧进炼丹炉里。
但这也不算奇怪,如今灵力稀薄,若真能延长寿命,说不定有望寿终正寝前能达到化臻的境界。
目送江熄二人离开后,穆瑛临窗而立,面纱被封是一张清丽疏离的面庞,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来,若是此时有人经过此处,必然会觉得她这面貌有几分熟悉。
有些人大言不惭地说把他养成了废物,结果反倒是个潜伏在暗处的狼,今夜过后,谁还敢说江少宗主脑袋空空。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夜里的凉意,眼神也逐渐恢复平静。
“控制不了的,便该毁了,妇人之心,成不了大事。”
无人听见她的自言自语,只有萧萧落叶伴寒声。
第二日,薄雾笼罩了天渊派的主峰,荡月钟周围却是一片清朗。
江熄穿着繁复的祭祀缎衣,从陆尧生和周北墨手上接过敲响荡月钟的鼓槌,然后于人群前站定。
所有目光都在期待他要做什么,但最后听见的却是:“我将与六大门派之人共同敲响荡月钟,共扫尘世污浊。”
此话一出,前来参宴的人议论纷纷。
太离经叛道了,但是却无人敢站出来反对——这只是人家的家事,就算不举办了,也容不得旁人置喙。
向还寒站在天渊派弟子人群中,看见了人人称赞的盛清,也看见了足以站在江熄身边的一群人。
“盛清和崔师妹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咱们少宗主真是何德何能。”
向还寒听见身边的小弟子窃窃私语着。
彼时,向还寒已经无暇顾及这些话,他看见江熄凝神聚气,将荡月钟敲响。
“咚!”
山头的薄雾被涤荡开,日光在地上铺陈开来,天边有淡淡的彩虹,有人正在指给同门们看。
“咚!”
远处的山头传来仙鹤的鸣叫,心底的浮躁似乎也跟着消散,周身的灵气变得舒畅无比。
所有人都静静聆听清音,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畅快,早就将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扔到九霄云外。
向还寒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熄,看见他在凛冽的风中,鬓角流下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