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达有些心虚。
他们方才话中讥诮之意已十分明显,但仗着林雪意是女儿家脸皮薄,心想她只会充耳不闻,吃个哑巴亏,没想到她竟主动提起此事。
可她问的又是刘评不是他,若是他自己再跟着起哄,岂不是有失风度,斯文扫地?想到这里,他便默不作声了。
刘评更是没料到林雪意会点他。
赵达跟他都出言讥讽,赵达甚至讲得比他更大声,怎么这林雪意反而找上他了?
他若是矢口否认,则显得他是怕了她。可他若真的明明白白地解释,说她做御史是得了她父亲的好处,不就是在说他认为她父亲死得好?这只会让人觉得他心思歹毒罢了。
刘评心中不快,又见林雪意全无怒容,心想她可能真的是胸无点墨没听懂,不由戏弄心起,皮笑肉不笑道:“我方才并未提及林小御史,是林小御史听错了吧?不过,我觉得诸位都不能小瞧林小御史。”
“刘兄此话何意?”林雪意也并不点破他,由着他含糊过去。
刘评只当林雪意是入了套,扯起嘴角笑道:“林小御史你虽年纪轻轻,一介女流,却能胜过我等十年寒窗,朝夕之功便可入职御史台,定是有过人之处啊。我等都想向林小御史请教加官进爵之道。”
这话已十分露骨,连一旁的孙主簿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这分明是在说林雪意才不配位,能当上监察御史完全是因为以色侍人,得了明远侯府的助力。
刘评本以为林雪意会恼羞成怒,却没想到她无波无澜,脸上找不出一丝羞恼之色,心中便没来由地悬了起来。
林雪意一双水杏眼看向刘评,微微弯起形状漂亮的唇角,语声婉转,语调却平和:“刘兄说这样的话,是想让我难堪吗?”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任谁都没想到林雪意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她不发怒,不回避,不自嘲,不含糊其辞,不顾左右而言他,而是直接问刘评,是不是想让她难堪。她甚至连问他的话中都毫无怒气,话音如春风拂面,却是游刃有余地诛心。
刘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被对方用这只言片语架住了,但他此时若还是不服气地承认挑衅,那只会显得他小肚鸡肠,没有教养。
因此,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在下绝无此意,是林小御史多心了。”
“那便好。”林雪意笑着应到,却没就此停下来,“我相信刘兄是真心认为我有过人之处,但我听了却心中不悦。都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恐这话遭人曲解,可否请刘兄不要再如此议论我了?”
林雪意话中字字都无指责之意,只是在说自己不喜欢这番话,似乎没有刻意为难刘评,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可刘评却觉得这比破口大骂更加戳他心肺,暗中出了一身冷汗,连声道:“是我一时失言,让林小御史见笑了。”
看热闹的另外几人不免都有些尴尬,正想找个借口散去,外头就传来了宣林雪意接旨的声音。
众人闻声匆匆赶到外院,见到来人都吃了一惊——来宣旨的竟然是御前的吴公公。
吴公公乃是晋帝面前的红人,据说他自幼时就在晋帝身侧服侍,平日里照顾晋帝饮食起居,轻易不会出宫,怎么一道给小御史的圣旨还劳驾他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夫褒有德,赏至材,先圣之制,古今通谊也。今有监察御史林氏雪意,聪慧敏捷,颖悟绝伦,忠正明德,怀瑾握瑜,颇承其父之遗风,朕甚嘉之。
“特命尔为巡按御史,赐调兵令,赴梁州彻查毒胭脂一案。尔其秉公持正,明察秋毫,凡沿途所见所闻,皆可据实查办,毋得徇情。钦此!”
这诏书宣读下来,在场众人反应各异。
如孙主簿和任职已久的监察御史等人,都面露赞赏之色,而方才还在明嘲暗讽的赵达、刘评之流只觉得无地自容,灰溜溜的只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要知道,监察御史本就有风闻奏事的权力,而巡按御史乃是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职权显然更高。
虽然御史台的众御史也会定期出巡,但每个御史皆有自己的监察范围,晋帝说林雪意沿途所见皆可查,岂不就是赐给她跨区域纠察的权力?
最重要的是,晋帝可从未赐过哪个巡按官员调兵令。
林雪意则有些吃惊。
虽说她来御史台交接后,就遣人将她提前备好的奏折送进宫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接到圣旨。而且看晋帝的意思,是要她尽快出巡梁州,足见这个案子非同小可。
“林御史,接旨吧。”
吴公公眼角含笑地将圣旨交到她手上,又从旁拿起一块雕有晋朝图腾的精巧令牌,笑道:“还有这令牌,可是小心拿好了。老身还有事,这就回宫了。”
“多谢公公,我送您。”林雪意道。
吴公公点点头。他昨日在金殿上见过林雪意,对她为人很是满意,看她的目光也越发慈祥起来。
连吴公公都对林雪意都这般客气,其他人就是再嘴硬也不得不承认,晋帝对林雪意很是器重,这可不是凭明远侯府势大就能办到的。
众人热切地簇拥着跟了吴公公和林雪意一路,刚到门口就看到外面停着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