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无尘眉心一跳,连带后颈的刺青处也隐隐灼烫,渐有刀割之感。这疼痛使他浑身紧绷。
这时殷玄麟忽然轻声笑了:
“咳,瞧我这记性。”
“差点忘了,小师父是出家人,哪里听得了这些浑话。”
殷玄麟含情脉脉靠近他,像是又俯视了他一会儿:
“小师父,你的眼睛很像他。”
桌边,蟋蟀发出了一些虫鸣。
“太可惜了。”殷玄麟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缥缈,和着一点似有如无的悲伤。“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
明无尘摇头。
殷玄麟像是轻笑一声。
也对,摔到了脑子不记事,自然也想不起眼睛是怎么伤的。
“在下略通一些医术。兴许能为小师父看看。”
明无尘两手合十,守礼地婉言谢绝:“师兄说……此乃痼疾顽症,大抵是好不了的。”
“是吗。”殷玄麟淡声反问。
那语气里夹杂一抹戏谑与轻慢,几不可察。
但明无尘听出来了——他毕竟是妖。只需要略施妖法,渡些修为给凡人,倒没什么病是医不好的。只要他想。
“小师父,你的眼睛会好起来的。”殷玄麟靠近他,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轻触他的眉骨。
寒凉无温,果真是蛇。
而下一刻明无尘猛地意识到——对方是在探他身上那颗护身用的血瞳舍利子的位置。
“小师父,若我能医好你的眼睛……”殷玄麟站在榻边,一双蛇瞳凉阴阴俯视着他,“你要怎么答谢我?”
盲僧思索须臾:“贫僧是出家人,又沦落此地,身无长物……恐怕是无力相谢。还是不劳殷施主了。”
殷玄麟轻轻摇头,口气决然:“不,我要医你。”
盲僧正要再度开口拒绝,他又道:
“我知道小师父身无分文。所以,作为答谢,小师父可以做我的‘翊龙将军’吗?”
“哪怕只是几天。”
蟋蟀大惊失色。
——师兄、师兄!他在蛊你!他想偷你身上那颗血瞳舍利子!
没了它,你拿什么护身!
……
夜太寂静了。盲僧几番欲言又止,终还是为难道:
“殷施主,这……”
*
这世上原没有什么“翊龙将军”。不过是殷玄麟伪造身世的说辞。
带着红涟初到临安城时,那日西泠桥下,有个穷秀才的书摊儿前聚了不少人。烟雨霏微,殷玄麟刚下了船,执伞路过。
人群熙攘,看客感慨声此起彼伏:
“这《锦瑟哀》的故事,我在摘月楼听过两回了。每每叹息!”
“徐兄,可不是嘛!我也是听人说,西泠桥边上有个秀才卖手抄本,特地来买回去藏书的。”
也有人在望天拭泪。
殷玄麟步子稍慢。
他完全不通情爱,更不明白这些人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区区的茶楼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如此感慨叹息。
他走近书摊儿。秀才见了这书客很是脸生,便告诉他,凡是看过《锦瑟哀》的,无人不垂泪。这位小相公您是不是也想买一本,回去藏书?
秀才朝他道:“这是好书,后韵悠长。相公闲时翻看,必有‘嚼雪饮冰’之感。”
殷玄麟无欲,无情。九百年间亦从未落泪。他不懂情爱为何物,更不识伤心。
倍感好奇。
他实在很想知道,“伤心”,究竟为何物。
他便也买了一本。
那是“遏云将军”和勾栏琴倌“烬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