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紫云山像一头潜伏的怪兽,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
殿内漆黑一片,可是却有叮铃当啷的声响,花瓶碎地,杯盘狼藉,浓烈的酒气弥漫着整个大殿。
陆云亭再次摔烂一只酒瓶,摔打着殿内能摔打的一切。
他恨,他好恨啊!
为什么是宣玉瑶,她凭什么?
陆云亭仰着头,抱着酒坛往下浇,冷冽的酒水泼了满脸,冰冷,还有火辣辣的疼,疼得他无法睁开眼,为什么这么疼!
他脸上都是水,眼角也有莹亮的水珠,不知道究竟是酒水还是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萧情来了,他在黑暗中,默默观察着陆云亭的所作所为。
陆云情察觉到萧情的存在,扔过去一只杯子,不偏不倚砸在萧情脸上。
萧情不吭一声,不动如山,眉间砸出一条口子,渗出细密血珠。
陆云亭又扔出一个瓶子,砸向那个影子,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声嘶力竭地嘶吼:“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看着陆云亭这个样子,萧情极为心疼,他的计谋得逞了,但他后悔了。
早知道陆云亭会如此癫狂伤心,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他绝不会把宣玉瑶怀了裴昭孩子的事告诉陆云亭。
陆云亭见萧情不动,越发愤怒,压不住心中的恶兽,发了疯似的扑倒萧情,把所有的怒气凝聚在拳头上,哐哐哐砸出拳头,一拳,又一拳,再是一拳……不住地击打着人肉沙包。
萧情还是没吭声,脸上全是伤,疼得眉头紧蹙,任凭陆云亭拳脚相加,不知道他打了他,心中是否会好受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陆云亭打累了,一屁股坐下,抱着身旁的酒坛,咕嘟咕噜喝了起来。
他喝得酩酊大醉,开始自说自话,不知道在说什么,说了片晌,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哭了。
萧情知道劝不了陆云亭,只能守着他,任凭他发泄。
陆云亭哭得无声无息,但看在萧情眼里却是哭得撕心裂肺,天崩地裂。
陆云亭心痛,萧情的心更痛,他真是失策了,但痛过了,应该就会好了。
陆云亭哭得无法自控,头脑溷浊,牙齿咬得咯咯响,抽搐起来,他无法支撑自己,突然勒住萧情的脖子,抱着萧情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萧情摩挲着陆云亭的背,心痛如绞,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一声叹息:“师弟……”
陆云亭抽搐哽咽,泣不成声道:“我要杀了她,我要弄死宣玉瑶的胎儿。”
宣玉瑶该死,她和那个孩子都该死!
可那孩子是裴昭唯一的骨肉,流淌着裴昭的血,是裴昭的血肉所筑,他想杀了孩子,却狠不下心,舍不得下杀手。
萧情见陆云亭实在痴狂,怕他一不小心走火入魔,心疼之余担忧不已,但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伤了他最爱的人。
他发誓他会对陆云亭负责,主动道歉:“师弟,对不起……”
陆云亭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念叨:“我要杀了她,可那是裴昭的孩子……”
萧情轻轻抚摸陆云亭的脑勺:“师弟,放下吧,放弃裴昭,你会过得很快乐。”
放弃裴昭,他或许会快乐,但他为什么要快乐?
他这样的人不必快乐,他是被仇恨浇灌长大的,他需要的是仇恨。
陆云亭不语,从他向裴昭坦白的那一刻,他就放弃了,但他从没放下。
就像他娘,早起放弃了对陆放天的报复,但她一辈子都没有原谅陆放天,一辈子没有放下心中的怨恨。
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她的慈爱和温柔,陆云亭不由得追忆起过去,过去真是太苦了,但在苦里藏着的爱,让他活了下去。
他突然想起了阿蘅,想起了她对他的叮咛劝告,他想去看看母亲,拜祭母亲。
陆蓉死后被陆夫人一张草席裹了扔在乱葬岗,是萧不昧找到了她的尸首,将她葬在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忘忧城。
陆云亭来到母亲墓前,这里遍植杜鹃花,野花香草,楼台临池,墓地就在杜鹃坡背后。
十里杜鹃,红遍山头,可是斯人已逝,再美丽的风光相伴也是枉然,只得徒添凄凉。
陆云亭对着墓碑三叩首,轻声道:“娘,我来看你了,你还好么?”
陆云亭修长的手指落到墓碑的刻字上,抚摸着母亲的名字,心里泛酸:“娘,我许久不来,你是不是恼我了?”
陆云亭对着母亲的墓碑自言自语,感伤不已,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却听了一个不该听到的名字——裴昭。
杜鹃亭内,有几个人正在讨论什么,而他们争论时竟提到了裴昭。
陆云亭凝神看过去,见那几人中一个衣着铠甲的汉子道:“裴昭虽然资质不错,也算是个人才,张勤一心看好他,可他毕竟不是宫里养大的,流落在外十多年,朝廷里根本不知道他这一号人,他想要继位,谈何容易?”
另一人道:“这也是老夫所担心的,五殿下在朝廷没有根基,无权无势,单凭我们几个老朽支持他,难以服众,那些狼子野心之辈早已蠢蠢欲动,恐怕不会让他回到京城。”
“我倒觉得两位大人多虑了,五殿下乃皇室血脉,少年英才,继承大统,理所当然。要是五殿下这等龙章凤姿的都不能服众,那两个路都走不稳的小殿下岂不是更没有机会?”
“齐大人所言也有道理,但目前的形势不容乐观,裴公子毫无根基,回京后只怕是如履薄冰,何况兵权不在我们手上,我等虽有心辅佐裴公子,但力不从心啊。”
“其实也不必太过悲观,我想机会就在眼前。”那个衣着铠甲的汉子道:“如今魔教横行,百姓深受其苦,要是裴昭能带领武林盟铲除魔教
,定能收获民心,到时候我们就多了几成胜算。”
得民心者得天下,倘若裴昭得民心,这江山何愁坐不稳?
陆云亭突然想通了,他有了目标,与其终日醉生梦死,倒不如成全裴昭。
裴昭那般神采飞扬的少年,就该站在最荣耀的地方,俯视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