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芜心说:连画像都准备好了,看来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我知将军也是奉命行事,不如这样,”李恭微笑道,“我先将人带回,若是耶律将军责怪,尽管来问我要人,这样将军也不必担干系,如何?”
崔芜腹诽:不如何,真跟你回去了,姓耶律的还能把人要出来?
但她知道胡人脑子简单,保不准真被这小子绕进去,于是看向胡人将领,不出所料地看见他面露迟疑。
李恭行动力极强,冲亲随使了个眼色,心腹会意,扣住崔芜肩头就要将人拖走。
说时迟那时快,崔芜横肘一抹,雪亮的刀尖在脸上拖过,血花立时溅出。
所有人目瞪口呆。
崔芜杀人不眨眼,对自己下手居然也毫不留情,一道不够,又多添了两下,三道伤口呈“川”字状排开,血肉狰狞翻卷,将原本明艳照人的容颜毁得不成样。
而她犹带笑意,甚至伸舌舔了口刀尖滑落的鲜血。
“这位将军,”崔芜轻言细语,听着比平时还要和气三分,“您对着画像仔细瞧瞧,看我像吗?”
“若是还觉得像,我便将另外半张脸也划了,绝、对叫您看不出一丝一毫相似的影子。”
周遭陷入死寂,震住他们的不是那张血淋淋的面孔,而是那女人分明含着柔情笑意,却冰冷如寒潭的眼。
这般的狠绝与悍勇,他们从未在哪个女子身上见过,连男子都屈指可数。
胡人将领终于回过神,大步拦在前头:“人,我必须带回去,你有什么话,直接与耶律将军说。”
李恭蹙眉不已。
他之所以来这么一出,一半是看重崔芜医术,另一半却是为了这女子美貌——倒不是自己享用,而是想作为礼物,送给如今的定难军节度使,也就是李恭的顶头上司。
此人姓李,名彝,有多大本事不好说,人却是出了名的好色,打从第一日见到崔芜画像起,就目瞪口呆,死活挪不开眼。
李恭本以为崔芜一介柔弱女子,好对付得很,为难的是耶律璟的态度。不过也好办,等事成定局,多送些金银牛羊弥补,耶律璟还会为了个女奴翻脸不成?
却没想到这小女子脾气如此刚硬,还没怎么样,上来先把脸给划了。
这回可好,不能把人献给上峰,还得罪了盟友,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恭当年能差点灭了旧主满门,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狠人,谁知棋差一着,被个小女子反将一军。正踌躇间,一道高大的身影横插进来,蒲扇大的手掌握住亲随扣住崔芜的手腕,也没见怎么用力,腕骨就是清脆的“喀拉”一声。
亲随发出闷哼,捂着手腕退到一边。
李恭看清来人,微惊:“胡都将军。”
胡都是耶律璟帐下第一猛将,深得其信任倚重。他山峦般的身影往前一站,目光好似出鞘马刀,冷冷掠过一干人等。
“耶律将军不喜欢旁人动他的东西,”胡都似有意似无意地摸着腰间刀鞘,“你们拦在这儿,是想试试草原勇士的刀有多利吗?”
李恭知道胡都身份,不敢阻拦,只能任由他将人带走。
***
发生在互市上的“意外”说大不大,至少明面上没惊动耶律璟,说小却也不小,崔芜一副本可倾城倾国的容颜,就这么轻易毁了。
她自己倒是若无其事,点了点包袱里的物资,就要回营地。
胡都却语气不善地叫住她:“喂。”
崔芜转身,顶着三道鲜血淋漓的刀痕,笑容仍旧明艳不可方物:“将军有何见教?”
胡都对这个中原女人无甚好感,但是汴梁城外,是崔芜拔出箭簇,治好了一众郎中束手措的箭伤。阴山脚下,也是这个小女子临危受命,孤身入病区,没日没夜地治疗感染瘟疫的士兵。
看在这些,胡都愿意给她几分优待,丢了个粗陶瓶子过去:“伤药,自己上。”
崔芜接住药瓶,福身谢过。
她读过文献,知道铁勒虽被当时的中原政权视作“番邦”,医疗实践却颇具成果,尤以防冻伤药、解毒药、麻醉药最为人称道。
因此并不敢小瞧胡都丢来的“伤药”,而是蘸了点药粉送入口中细品,分辨出一味凉血止血的紫菀,心中更添几分笃定。
但她没有立刻上药,而是回了营帐,将伤口小心清洗干净,这才细细敷上一层药粉。
没等她将脸孔包住,帐帘挑开,丁钰走了进来。
他约莫是听说了互市上的事,见了崔芜花红柳绿的半边面孔,并未显得吃惊,只是皱紧眉头:“你吓唬吓唬他得了,下手怎么这么狠?这是你自己的脸,不疼啊!”
崔芜很淡定:“我有分寸。这匕首锋利得很,刀刃也干净,我下手不深,没伤着真皮层,运气好的话或许疤也不会留。”
丁钰气笑了:“运气好?那要运气坏呢?”
崔芜是真无所谓:“大不了留疤。豁出去一张脸,省了日后的麻烦,也不亏。”
虽说美貌是天赐的禀赋,可自穿越以来,她受其拖累多,得益少,早就烦了。若不是看在这张脸是原主存在于世的唯一凭证,被孙彦逼纳为妾那会儿,她就自己划了。
如今兜兜转转,还是这么个下场,可见她与美貌无缘,即便老天赏了这么张脸,也留不住。
丁钰不知说什么好。
他虽是理工男,九年义务教育也没少学历史,听说了不少乱世女性艰难求存的事迹。可知道归知道,听在耳朵里和自己眼睛看到的,冲击力还是天差地别。
他想不出安慰的话,只好帮着崔芜将干净纱布缠在脸上:“不是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等打完仗大一统就好了。”
他顿了顿,不知是想说服崔芜还是说服自己:“会好的。”
崔芜回忆了下,不记得这“有生不如无生”的鬼年代还有多久结束,却记得随后跟着的大一统王朝先后缔造了“高梁河车神”和“大金孤忠”等神话(2),更凭一己之力将称臣纳贡的国耻程度刷新下限。
真是不安慰还好,越安慰越糟心。
“南方雄主成日惦记着纳妾,北边的更不济,只差将一对膝盖献给芳邻,”崔芜生无可恋地想,“这日子过的可真有盼头。”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