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泉知道自己睡着了,他又梦到了那个称得上残忍的夏天。他们已经好久没见了。
蝉声阵阵,夏天猛烈的日光扭曲成一道道惨白,在太阳的指挥下陨石般散落。攻击力最高阶段就是暑假,简泉在放假的第五天穿过一路障碍终于抵达夏云塘家。
“阿姨好,我来找夏云塘。”11岁的简泉抱着一本书,在门打开后对夏妈妈打了招呼。
“是小泉啊,好久不见了。”许潋让他先进门,笑着给他说,“小灼在他房间呢,刚吃了午饭这阵子估计在收拾东西。”
他们自小就在一起长大,两人经常到对方家里去玩,因此家长们也都多准备了一双拖鞋。
听见许潋这么一句话,简泉还有些困惑,“阿姨,你们是准备在暑假的时候带阿灼去哪玩吗?”
许潋看着简泉认真地发问,对上他清澈的眸子。
她想起那晚给儿子说必须搬家,没有心理准备中的不满和迷惑,而是久久的沉默。等到许潋都以为夏云塘其实根本没有在听的时候,他的声音挤出:那我和小泉怎么办?
也是,她和他爸爸也明白,搬家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只能由这两个孩子去解决。
而主人公之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还会面对什么。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扎好的头发因为刚刚的劳作散下一缕,被风扇吹得挂在鼻子上,又被睫毛缠住。她想伸手拂过去,又不知道没了这层遮挡和这孩子对视上该怎么和他说。
“还有多长时间呢?阿姨,我还能和阿灼玩多少天呢?”许潋注意到简泉的手紧紧地握在书的封皮上,眼睛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倔和伤心。
她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拍在了他的肩上,“小泉,小灼因为我和他爸爸工作的原因,只好跟我们搬去外省。阿姨保证,你们还有整个暑假可以在一起,和之前不会有什么区别。之后的日子,你们也可以互相联系。”
分开。和夏云塘分开这种想法从来没有在简泉前十一年的人生里出现过。
外省?哪个省?离这里,离这个单元楼,离我们的学校有多远?我们要怎么见面?不对,我们还会见面吗?阿姨说的只是联系,那要我们怎么联系呢?
……阿灼会有别的好朋友吗?我们要分开多久呢?
简泉觉得他现在就像一只雪球,走在满天雪地里,每踏一步就像雪球往前滚了一下、变大了一号,他脑里的不安和诸多疑问就像冬天脆弱的一道树枝,上面只留了一片残存的叶子要掉不掉。他整个人小心翼翼的,动作稍微大点就会带着那片可怜的树叶一同掉下悬崖。
直到终于抵达他的房门前,他抬起手敲了敲门——这是一个对他而言很陌生的动作了。在放下手的三分钟后还是没有动静的无奈下,他也顾不上见到夏云塘要说什么做什么、问他什么了。他只想先见到他。
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蹲在书架边的夏云塘立刻转过了头。他眼睛红红的,满脸都是不耐烦,如果说平常夏云塘的脸是冷的,那此刻的他脸上完全就是生气的。
简泉突然想起,在他们家,好像连叔叔阿姨进他房间都要先敲门。
所以刚刚,阿灼是把自己当成阿姨了吗?
夏云塘的眼睛眼尾下垂,像只小狗,盈满眼泪时可怜巴巴的。
在看到那双眼睛里的烦闷被意外迅速取代后,简泉终于觉得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在夏云塘起身飞奔向他跑来时,他却被身体里莫名疯长的某种情绪支配弯起腰捂住了眼睛。
应该是雪崩了,他想。
在雪覆盖尽“镜头”前,整个画面遮天蔽日,眼前让人窒息的黑和夹缝中余留的阳光是最后的颜色。
简泉本能地蜷缩起身体,想让伤害最小化。
“哗——”
大片光涌入,他不禁紧闭起眼,胳膊也搭上试图抵御阳光入侵。
“简泉、简泉?”
这声音还挺熟悉的,但绝对不是夏云塘。他才不会这么激动。
他借着胳膊的阴影费力睁开眼,花了好几秒才看清逆着光的人是任满朝。
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不知道他在急什么。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感觉睡得不怎么安分,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从昨晚就是。”见他醒了,任满朝就把中间的屏风折叠起来,光又泄了一大半。
他闭上眼侧身,疑惑问他:“我说梦话了吗?吵到你了吗,不好意思。”
任满朝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声不大。只是我听完讲座回来了看你还在嘀咕,怕你有什么事就把你叫醒了。”
听他这么一说,简泉立马抓了床头的手机看时间,十点二十三了。
他脑子里赶紧过了遍前天班群里的通知,问他:“点名了吗?”
任满朝打开电脑,戴好耳机,估计是又准备“游戏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