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是太冷了吗?”江港元注意到简泉这点动静,立马走到外圈。
简泉摆摆手,有些憔悴,“没,可能是风太大了。”
回来时他们没再骑车,简泉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不知不觉里他们又走回了刚刚那糟糕的“观望地”。风从湖面上接过过夜的寒气,江港元挡在紧缩着头的简泉身侧,不时看向还有些怔神的他。
极度的欢愉过后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空虚。多巴胺像一列将他们送往云顶又飘落在空中的过山车。当他们走出不久前还人山人海的那片区域后,当昏黄的路灯落寞平和地为他们照亮来时的路时,简泉发觉一切都没有变,而刚刚的热闹却像一场用肥皂泡沫黏笼起的美梦。
他们和很多人擦肩而过,有同道的、有逆路的,不知道他们从哪来,是不是也从那盛大里刚醒;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是明天吗?几个小时前他还在许愿明天要更好,几个小时后他就到了明天,更准确来说是明年。
明天之后还有明天,人就是走过这一天又一天才到了明年。
简泉在那短暂的并肩里听到很多很多话。
有个阿姨在抱怨工资和又要交的资料费、一群学生样的男男女女在讨论等会要赶哪个活动、有一个小姑娘和她男朋友在回味刚刚的倒计时,只肖几秒简泉就又想起了十几分钟前的盛状,很难想他真的就这么两脚踏入了新的起跑线。不过简泉竟然有些庆幸,因为他刚刚一直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还困在那里。
“烤红薯——橙汁——又香又热的烤红薯……”还有越走近越清晰的吆喝声。
“江港元。”
“嗯?”
“我们买个烤红薯吧。”
摊主是个很和蔼的老奶奶,脸上一直挂着乐呵呵的笑,见他俩走过来,立马问:“小帅哥们是要红薯吗?”
江港元笑笑:“对。奶奶,还有橙汁吗?”
“有呢有呢。”摊主很热切,但是一看到他俩手上都各拎着的袋子,又问:“小帅哥,你们今晚是要通宵啊?这橙汁记得热热再喝啊。”
江港元听到她这么问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上来,他瞥了眼不作声的简泉,答应道:“会的,谢谢您。”
老板动作很利索,立马装好了递给他们,江港元和简泉一人接烤红薯一人提着橙汁,江港元说:“奶奶,您也早点休息,我们走了。”
她点点头,搓着干枯的手,开心地说:“我想着今天人多,也能卖得多一些,你们买了这么多帮了我很大的忙,再过半小时我也准备回去了。”
江港元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点点头然后做出再见的动作,一旁沉默了良久的简泉终于出声:“奶奶,我妈刚给我发消息让我往家里捎一些吃的,您把剩下的都给我吧。”
他还亮出聊天记录,一副得救了的样子,“还好我们碰上你了,我看好多店都熄灯了。”
“所以真的是你想吃所以才那么说?”江港元看着手上的一堆吃食,有些忍俊不禁,“我们晃荡到早上,找张布铺在地上,自己都能开个小摊了。”
简泉正啃着软糯的红薯,听到他这话也没忍住也笑了,“没,我是真的有点饿了。”下午五点那顿他没吃几口,江港元买的那些油炸小吃他也不喜欢,那顿饺子后唯一下肚的甚至是促消化的糖葫芦。
“你就是‘欺负’老奶奶眼花看不清吧,掏出手机给人家看时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我还以为阿姨真的在催你回家了。”
简泉咽下那一口,摇摇头,“我给他们说了我大概率会在十二点后回家。”
“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等你要做的都做完?”他歪歪头。
江港元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下来他们一路无言。
其实江港元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只是想和简泉待在一起。他“要做的”,其实也就是在吃饭时说的那一大段。
他看看身旁的人,看着他们脚下的影子,在这一路时好时坏的灯下消失又冒出,像夏天曝绿叶子上调皮的光斑。
简泉一直皱着眉,很轻,但江港元还是能看见。他几乎是有些机械地重复着送食的动作,眼皮半垂,像是一直在思考什么。
江港元想他可能还是没有从那十秒里出来。
于是他站定,看着丝毫没察觉到不对劲的简泉的背影,有些无奈地笑笑,然后带起一阵风朝他跑去,把他带了个趔趄:“提得好累啊,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吧。”
其实最后剩的东西也不多,他们边走边吃,也不至于到“累”这个程度。但简泉没注意到,只是很顺从地点点头,然后被江港元揽住肩膀,跟着他走。
“我记得附近好像有一家废掉的幼儿园来着。”不知不觉中,他们又走回了街区,江港元一只手在地图上戳戳点点,“找到了。”
简泉对这家幼儿园没什么印象,青市太大,出名的学校有很多,他不常来这里,除了熟悉的街景,其它的一切事物在他眼里都是陌生的。
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简泉叫了停,说自己买一些东西很快就出来。江港元在外面等他,顺便回了一些消息,他找了个垃圾桶把那些剩下的小吃都扔了,但橙汁和红薯还好好地拿着。
简泉动作真的很快,大概三五分钟就出来了。他逆着光,江港元只能看清他手上多了一个不小的袋子,江港元问这是什么,他把袋子给他打开看,“买了些酒。”
江港元瞬间笑出来。
有人喝酒醉了会发酒疯,有人醉酒后反而会安静下来。简泉属于后者,他不知道江港元喝醉酒会是什么样的,江港元没在他面前醉过。
他的心还飘飘然的,跟着江港元深一脚浅一脚踩进了那个无人幼儿园里。
巧的是一进大门就能看到的那空阔地带上有一盏灯,落满灰尘的滑滑梯和孤寂的秋千在那光里显得更加破旧。不过此时他们有两个人,只会把这地方当做一个庇护所。
当然如果是他一个人来的话心里一定会打退堂鼓。此番场景看起来就让他生出一种恐怖片里将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即视感。
江港元走过去拉了拉秋千,再绕着它转了一圈,确保没问题后看向简泉,“来荡秋千吗?”
简泉已经给自己擦干净了一个小位置了,他摆摆手,把一罐酒给江港元拨过去,一路畅通无阻,停在他脚边的栏杆。
他从阴影里拿起它,利索地扣住拉环把它提起,金属片剥落的刺激声很快被争先恐后冒出空气的碳酸气泡声淹没。
“呼。”他猛灌了一口,冰凉的酒下肚让他有说不出的畅快感,胃像是泛起了千层浪,他喝一口荡一下,自由得像是坐在万里高空之上的飞机机翼上抓云。
江港元在光里肆意地游荡,像是在大太阳底下,要不是简泉咽下一口一口的冰酒,他会以为眼前的景象发生在秋天。
那两条绳晃来晃去的,像厚重钟表里的摆针,将那一滩金黄搅得柔和。他们随意地和光戏耍,简泉得到的就只有江港元错开时流露出的那一点点余渣。
可是简泉觉得好玩,比不久前看的那点可怜的烟花要好玩。像看电影一样,在一个完全密闭的黑暗空间里看着不知下一秒会出现什么画面的电影,他觉得现在就是这样。
喝了酒后的他完全就是一个看客了。
四下寂静无声,最吵的声音竟然是由手里不时还会破个泡的酒、还有江港元迎风而下时老旧的秋千链发出。
他觉得脑子有些晕,顾不得洁癖就往旁边的扶手上靠,脑子被硌得疼,可窝着的姿势实在舒服。江港元此刻在那快活里开口,“我以为到了大学后,我们周末就可以经常出来,但事实是我们都很忙,所以我就在你没空的时候出来转,然后记下哪里好玩,等你有时间了再和你一起来。”
简泉没什么劲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怪不得他知道这么个幼儿园。
“你今天开心吗?”他听到他这么问。
简泉点点头。
但很快又摇摇头。
他慢悠悠回想着,掰开手指头数:“糖葫芦只有一串、烟花秀也一塌糊涂、跨年倒计时人又挤道具又出问题……”
那光绕得他难受,他用手背挡住眼睛,“但是糖葫芦很好吃、大家一起喊出来新年快乐也很好玩、和你环湖骑车聊天也很有意思。”
他吸吸鼻子,顿了下,说:“现在也很好,和你在一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结束。”
江港元有些欣慰地说:“那太好了。”
过了良久他都没有听到再听到什么声音,酒被他喝光,秋千也不再咯吱乱响。他还闭着眼,脑子一片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再说。
凭着一种默契,他觉得江港元还坐在那里。
过了半晌,他听见江港元说:“今天月亮好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