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摇动云霞,参天古木肃肃耸峙,穿过肥润堆绿的溪涧,此一处地势开阔,清浊分明,实为宁静庄严的风水宝地。
绿水环抱的青灰屋脊满落尘埃,燕白推开厚重大门,女人跪坐几根红白骸骨前,哀哭被喧哗碾碎。
——背影有几分眼熟。
恢宏颓败的祠堂,如同被掩埋的光辉祖业,兵连祸结中陈旧,荒废在崭新的时节。
女人循声望去,白衣少女负剑如松,看上去像个年轻侠士。
等莫风月入门后,那股遗世翩然之感方显,女人神情激动,却被官府差役拦住。
差役迎上前:“这娘子与自家郎君大吵一架,听说郎君与姘头在此私会,怒气冲冲带人来,谁知竟、竟发现尸首。”
失了声息的女子,遗容安宁,乍见睡着一般。
她周身零落碎骨,胸肋带筋连肉,渗血,粉白莹莹,似新剖人骨。
女人狼狈拨开乱发,欲言又止,燕白认出:正是街头“捉奸”娘子。
那“柳郎”便是……
燕白上前两步:“谁是她郎君?这堆白骨?”
“是他!他断过指,我认得出。”
女人猛地挣开钳制,扑倒在二人脚下,伸手欲抓,忽然当头一阵阴沉气息围拢。
冷冷一声:“滚。”
如坠冰窟。
青色衣角从眼前无情飘过,女人愣愣抬头,像是不明白这仙人为何如此可怕。
燕白问:“他是你郎君?”
少女温和嗓音自头顶响起,破开砭骨寒意。女人僵死的躯体缓缓复苏,淌下清泪:“是、是他。”
男人生来六指,为不祥之兆,幼时曾砍断一指。仵作已验明,地上手骨与常人有异。
燕白上前刨骨,并未察觉异常,而女子尸首完好无缺,面上笑意祥和,手中紧攥一节森白肋骨。
女人哭号:“乔秀就是凶手!是她怀恨在心,杀了我家郎君,又畏罪自杀!”
四周不满她胡乱指认者,纷纷驳道:
“秀姑娘心地善良,四邻有目共睹,怎会做出剔骨杀人这样残忍的事?”
“不错,定然不是她。”
“可这人都死了……”
“我看着八成是——唉,先前不都这样死的么?自认倒霉吧。”
虽没说是谁,围观者噤若寒蝉,心如明镜——是逼他们上供那妖邪。
女人悲恸嚎哭,失态软倒。
“仙人不是说已捉到恶鬼?怎还会发生这种事?”满面凶煞的大汉,眼一鼓,黝黑浓密的眉活像乱爬的蚯蚓。
——是昨夜拜谢者之一。
周遭目光隐隐变得不善。
痴愚怨愤,遑论此前什么人,气性上头,仙人也敢猜忌。
燕白“咦”了一声:“你怎知我们捉到恶鬼?”
领路的掌柜趔趄藏于人后。
燕白明白了。
见状不妙,掌柜又忙出来打圆场:“这……这人是上午死的,恶鬼是下午抓的,怎能怪几位仙人呢?”
燕白不以为意:“无碍,诸位若信不过,我等离去便是。”
大汉气势骤败,一颗心也高高吊起。
掌柜惊惶:“并非、并非这意思,我等怎敢质疑仙人本事?!”
燕白笑说:“仙人亦是人。”
纵戴了高帽,也非是什么仙。
众人闻言,愈加垂首躬身,不敢发一言。
旁观事态有那么点儿意思,莫风月淡定拱火:“走前将那恶鬼放了罢,捉回去没用。”
燕白忍俊不禁:“师叔,慎言。”
师叔油盐不进,还欲出言,腰上被人掐一把,细微刺疼处,陌生的酥麻爬上头皮,顿时一个激灵,禁不住颤抖。
他蓦地望去,目光阴沉可怕。
燕白恍如未见,若无其事收手,四处查看,另寻其它线索。
忽然,她看到乔秀指罅中的纸屑。
这时喧哗声起,众人怨怼转向那多言之徒:“竟敢冒犯仙人,不想活了么?!”
眼见争执将起,燕白揉了揉眉心:“够了!”
她非洪水猛兽,从来扶老携幼,不喜杀生,应是妖修中最讲理的!
闲言不论,她问:“先前死者也如这般?”
差役忙道:“大都如此,尸骨残缺者,全为男子。”
燕白拧眉:“此前为何不说?”
“您没问。”他嗫嚅:“何况,不是只要杀了恶鬼就好?”
言外之意,这不重要。
燕白竟无言以对,良久,攥了攥拳,正酝酿着什么,慕启逢神容恍惚近前来,眼底有些凄迷,勉为正色道:“先前有修士探过,女死者并非全无伤痕,她们灵体皆无故消失。”
燕白上前去探,果真如他所言。
非是正常死灵出窍,倒像生前灵体被活活抽走。
“会不会是恶魂?”慕启逢猜测。
燕白不解:“恶魂吞食灵体,可它神志不清,又为何区别对待?”
那日在慕府,死状凄惨的也大都是男仆。
慕启逢皱眉:“难不成,它喜食男子血肉?”
“是那些女子,”燕白肯定道,“是她们的灵体。”
只要灵体。余下惨烈死法,更像泄愤。
“死过哪些人?”她问。
慕启逢逐个罗列。
燕白若有所思:“痴心错付的秀姑娘、年老色衰的戏子……恶鬼喂养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