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白:“……”
她转身拿了条剑穗给莫风月,一并付了银钱,刻意低声道:“我送您一条,若看得上,改日寻个旁人瞧不着的地方,偷偷挂在剑上……”
莫风月无言。
燕白眼角眉梢都压着笑意,语罢,乐颠颠转身,恰撞上旁侧摊位,定睛一瞧,讶异道:“老丈!”
“是你啊。”
老者一袭灰褐短衫,面容和善,正是先前河岸折竹老人,此刻热切道:“姑娘,要灯吗?”
燕白提起面前一盏纸糊莲灯,缀彩丝,摇曳灵动,觉得精巧有趣。
“祈福禳灾?”她问。
“正是,”老者道,“今夜,多用来渡亡魂。”
燕白又问:“是祭祀祖先么?”
老者答:“为死者燃灯寻路,亦可为生者驱散厄运。”
莲瓣层叠散开,想来水中盛放也极美,燕白道:“要两盏。”
她将灯托在掌心,拉莫风月去河边。
天光渐黯下去,绮云微醺,又是残阳落幕。
河面飘泛小舟,挂经幡设香案,诵经渡魂。也有乐船停留河心放灯,琉璃莲花、碧清荷叶,千盏万盏捧着烛光,在潺潺流水中高低起伏,“哗啦”一个浪头打过来,倏尔四散。
莫风月长久凝视水面,燕白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听莫风月道:“无趣。”
无趣?
——“跳河给师叔解闷。”
燕白想起当时口不择言,心中打鼓。
莫风月静静转过头,盯着她不吭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
燕白死命盯着水面,又连眼撇灯,干脆点燃灯芯,再瞧周围沉沉人影,左顾,右盼,最后实在煎熬,牙关一咬,“唰”地起身走向河岸。
莫风月一把抓住她手腕:“做什么?”
燕白转身,黑亮眸中盛着一道火光。
“哦。”莫风月似忆起那承诺,慢吞吞开口:“我觉得,看你跳河也……无甚趣味。”
殊不知这话,更让燕白觉得他心思莫测。
“教我放灯。”
莫风月此前也买过灯,不知何故都沉水了。
怎么旁人都能祈福,偏他没这个资格?
燕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教,弯腰将灯放在水面,问:“学会了吗?”
等莫风月上手,那灯似有意识,一个仰翻投水自尽。
燕白静默一息,回摊子上买灯,让他再放一盏。
仍是翻沉。
奇了!
三盏,四盏……
不知不觉,月上柳梢。
水面摇曳无数火光,似流动的星河。
燕白颓然盘坐河畔,不肯再起身了。
莫风月:“你是不是怕……”
“师叔!”燕白立刻回眸,“你自己数数,方才沉了多少盏?”
莫风月:“数不清。”
“不教了。”
燕白立刻放弃,摆手相劝:“万事莫强求,今日这灯与你无缘。”
莫风月闻言倾身,整个人撞进幽蓝月华,这一刻时光好似停滞,他身前轻纱如雾,婉约飞舞,隐有出尘之态。
飞散的发丝擦过燕白衣领,轻轻柔柔,冰凉指尖也爬上脸侧,他轻声道:“仔细你的舌头。”
燕白觉得危险,推开他,转过头:“师叔要祈福吗?”
莫风月收手站直,冷声道:“用不上。”
燕白曾听人说凡界河灯能写愿望,虽不知是否眼前这种灯,她也问:“那师叔有愿望么?”
“没有。你呢?你也没有。”
他自问自答,燕白膛目结舌。
问过她了吗?
莫风月道:“你想要的很少。”
他看得出来。
燕白转了转眼:“未必,或许正相反。”
莫风月便问:“那你想要什么?”
“尚未想好。”
“呵。”
莫风月撩袍,与燕白对坐,高悬的月牵着他们背影,又被灯火拉扯,轻晃,燕白转过半身,莫风月也转,衣衫便浸满了皎白的光。
霜寒夜风吹不凉沸嚷人声,在这喧哗桥头,莫风月却感到久违的安定,腻在身上多日的阴沉也徐徐散去。
他好似有些明白燕白眼中的静从何而来。
镜子只能照见镜中人的模样,一念停息,刀光剑影中,也看一片轻盈的落叶。
水流那头,不少灯盏淌过来。
两个同样沉寂的人,盘坐河岸,眸光穿过川流火光,看月华倾洒,望尽水色,一盏盏送走别人的祈愿。
粼光似银,起伏的河水穿行重重河道,奔流万里,或在不可知处,连通遥远的北海、雪域,还有灵渊,让生死交汇,又再回到人间。
真是这样么?总觉不是。
燕白眸光颤动一瞬,收回思绪。
“师叔,我总猜不准旁人心思。”
她叹气,眼神分外认真,“别让人猜,你得告诉我。”
莫风月回看她,白纱撩起浅浅弧度,竟有种别样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