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珅今天的心情非常好。
或者说,这是他多年以来最为欣喜若狂的时刻。就在刚才,圣上在他面前亲自定下了对某人的死罪,而对于这个人,乔珅嫉恨了十几年。因为他,自己在朝廷之上颜面尽失,为百官所讥笑。也是因为他,自己一度止步不前,甚至沦落乡野。现在自己回来了,带着誓要将其千刀万剐的仇恨,亲眼所见陛下摁下了罪责的玉玺,那一刻的欣喜若狂似乎都要冲破了这具身躯,放肆癫狂喊叫。
之后,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宅邸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了府内。终于可以宣泄了,乔珅不由得一阵狂笑,这种仿佛上天为自己打开了一扇门的快感,真是太美妙了。当然,府内的家仆们可不敢有什么僭越之心。作为当今圣上身边的当红明星,谁敢忤逆乔珅的意思,基本上约等于触怒逆鳞。
“这茶从未像今天这般唇齿留香,好一番韵味…”乔珅抿了抿杯边缘的茶水,随后慢慢把玩手中的瓷杯,享受侍女为自己捶背捏肩。现在乔珅已经平静下来,但仍然难掩脸上的笑意。不过也借着这难得懈怠的时刻,开始回想陛下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亲自向他传达圣旨…也罢,虽然那粗人的样貌我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不过能在他最后时刻再折磨一下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享受,而且如果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也…”一想到这里乔珅就又开始有些激动。挥手让服侍自己的侍女退出去,并交待不得有人打扰。乔珅思索着什么,开始为接下来的面见做准备。
……
前些天大牢内关押进了一个特殊的囚徒,特殊到关押在最底层还需要增派人手监视,虽然这名囚徒似乎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向,但根据丞相的意思,此人身犯欺君叛国之罪,罪无可赦,需严加看管,等候发落。所以就连是深夜的当下,依然有狱卒在门外巡逻和看守。
这名囚犯赤裸着上身,蓬头垢面,身带刑具,络腮胡也因长时间没有修理而显得及其茂盛,但这些都丝毫无法掩盖其壮硕的身躯,以及勇武刚毅的面庞。光是其上身饱满的胸腹肌和夸张隆起的臂膀就知道此人定是十分勇猛。况且他前躯上覆盖着远比一般人要多的胸腹毛发,尽显雄性的侵略气息。但他此时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平静的坐在草席上,坚毅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们的大将军,瞧瞧是谁来看你了。事到如今,也就只有我乔珅还惦记着你,感动吗,哈哈哈哈……”
乔珅一路顺畅通过守卫的关卡,踏着轻快的步伐,意气风发。来到这名特殊囚犯的铁栏前,乔珅审视着眼前这个曾经威风一时的大将,眼底的厌恶毫不掩饰。
囚犯微微抬起头,瞥见铁栏外穿着华丽的乔珅,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但又很快暗淡下去。微微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乔珅玩味的扫视面前之人脏污的身体,调笑道“昔日威风的大将军居然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令人唏嘘,如若圣上见着,不知会不会心疼呢?”
囚犯并没有继续直视乔珅,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沉声道“我最大的失误,就是当初没有下定决心清君侧,将你斩于朝廷之上,放任了你继续妖言惑众。”
听闻于此,乔珅先前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厉声喝道“寅虎!事到如今你竟死不悔改,我乃当今圣上最为器重之臣,心胸宽广不计较你当初的小人行径,你居然还倒打一耙,当真求死不成?”
也不怪乔珅突然激动起来,本来寅虎和乔珅就一直不对付,相互看不顺眼,却没想寅虎在朝廷之上公然向陛下揭发乔珅的一二事,让乔珅当场发了疯,失了智一般冲向寅虎。但文臣哪是武将的对手,直接被寅虎一掌劈倒在地上,痛不欲生,不仅惹得群臣百官暗暗发笑,还在圣上面前颜面尽失。现在回想起来,确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间接导致了后来被放归山野,体会了多年的穷困潦倒。
寅虎笑道“现在不就是一个好机会吗,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你大可以进来报当年一掌之仇。”
乔珅看了看赤裸上身,毛发浓密的寅虎,厌恶的撇了撇嘴“简直就是未开化的猩猩,一身蛮力,一言不合便打打杀杀,成何体统”。开玩笑,他可不敢真的打开狱门进去报仇,眼前这个野蛮人看似没有反抗之力,但作为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老将,谁又知道他有什么防身技,乔珅可不敢拿自己试刀,况且自己的命还金贵着呢。
“行了,今日我来见你不是来和你叙旧的,是陛下让我来的。”乔珅强压下心中的愤懑。
“陛下?”寅虎一怔,原本坚毅的双目都变得有些失神。
那是他曾宣誓追随效忠一生的帝王,却在国家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将自己召回帝都,然后迅速打入监牢。他不明白陛下为何如此这般,自己想问,却没有机会。在经历了最初几日的不解与悲愤之后,寅虎已经沉寂下来,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加之今日乔珅能堂而皇之进入大牢来到自己面前,寅虎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是啊,是你所衷心的陛下亲口让我来下达对你的,罪书!”乔珅双手微微发抖,表情有些狰狞,这些都被寅虎看在眼里。
寅虎嗤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你等奸佞之臣妖惑左右,陛下又如何能分辨是非。”
这次乔珅却没有再失态,反而笑道“那大将军可真是高看秦某人了,鄙人最多只不过是在需要的时候向陛下谏言一二。以为凭我就能将我们的大英雄胡诌成叛国乱臣,大将军难道被冲昏了脑子不成?况且…”
乔珅搬过一旁的木椅来到寅虎的铁栏前,慢悠悠的坐下“陛下的为人你我都清楚,我若无中生有,反倒会落得个妖言惑众的重罪,这种赔本的买卖我可不会做。”
寅虎没有吭声,他清楚乔珅说的是事实,陛下是何性格自己再清楚不过。因此自己被解甲入狱,他就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只是心中仍然有些不愿意承认。
“好了,你我虽是冤家,但毕竟相识一场,现如今你落得这般田地,我也不忍再摆出官威那套架子。”乔珅突然转变了态度,沉声道。
寅虎抬头看着乔珅变脸的戏码,并没有接话,只是暗自不屑于他的这种行径。一般不了解乔珅的人可能真的就被这突然转变的态度给蒙骗了。但寅虎不会,虽厌恶官场的惺惺作态,但沉浮多年,他已经见得太多。
“陛下的意思是,你等擅自调动兵权,违抗圣旨,已是叛国之罪。加之前线失利,破坏了陛下的和谈之计,罪加一等。数罪并罚……罪无可赦,当株。”乔珅用有些惋惜的口吻说道。
寅虎听到这里,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心中不禁有些悲凉。虽然早就猜到可能会是这种下场,但真的听到陛下的决议,仍不免有些无力感。自己戎马一生,为国为君征战数十载,到头来换得一个欺君叛国的罪名,真是莫大的讽刺。
乔珅盯着寅虎的脸,似乎想看出点儿什么,但遗憾的是寅虎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似乎坦然接受了这一事实。当然,这并不会影响到乔珅心中的打算,继续自顾自说道“所以此次前来,一是奉陛下的旨意,二来…则是想替你传达点儿口信。”
“我自知你作为骠骑大将军,为了国家倾尽心血,征战四方。你我虽有旧恨,但在国之大计面前,个人荣辱就算得了什么呢。都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你曾立下赫赫战功,朝廷之上功绩能与你媲美的寥寥可数。”
说着,乔珅的声音渐渐沉稳了下来,甚至透露出一丝感慨“你我不对付多年,我早已习惯。你曾让我一度沦落乡野,但我现在不也还是身居高位,一人之下吗?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了。”
寅虎没有说话,只是向后挪了挪,背靠在墙上,结实的胸脯随着呼吸略微起伏。
“而且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你死。少了你这个老对手,以后的日子注定是枯燥乏味。但圣旨不可忤逆,我能做的,也只是替你向陛下传达一些话。”乔珅看着寅虎,表情有些真诚。
“替我传话?”
“对。这是我唯一能替你做的。”乔珅点头“陛下问过很多人关于你的情况,唯独没有问过你自己。你也知道人言可畏,你的功绩越是显赫,被你的光辉掩盖的那群人就越恨你。当初陛下询问我关于你的情况,我都是如实回答,并无半点虚言,这一点我问心无愧。其他人如何评价你,我不得而知,但看样子并不是什么赞誉。再加之你确有违抗圣旨的行为在先,陛下做出如此决议并非不可理喻。”
“如果可以,你有什么想对陛下说的,可以交由我来传达,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你都应该把握住。大宋,还需要你。”说到最后,乔珅有些许激动,充满殷切的看向寅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