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任何字而言,结构是一个很重要的书写注意点。就像我们学的这个楷书,一个字,它在田字格里占的比分不同,字体结构侧重就不同。”
“今天我们就先讲上下结构和左右结构。左右结构,比如林、明……”
江湾辅导的书法兴趣课针对中小学生,因此她带的都是一帮三四年级的小孩子。
最大的那个,一放学就被送过来,脖子上还系着条戴法标准的红领巾。
课程时间结束,家长纷纷接走了孩子。童言稚笑褪掉的教室,顷刻间变得安静起来。
江湾约了楚依然,午饭一块在外面餐馆吃。她准备往外走的时候,环顾教室一圈,发现前边还有个小女孩在握笔写字。
“……于悦吗?”江湾隐约记起这个女孩的名字,上周第一次上课就注意到她了。
江湾背身板书,再转回身时就见这坐第一排的小女孩,身板直挺挺的,头昂得老高,眼睛瞪得出奇地大,就那样望着她。
江湾问她,她说江老师长得真好看,她想多看一会儿。
除此之外,江湾看出来于悦是一心一意扑在书法上的。昨天布置的一面字帖作业,于悦整整齐齐写满一张交了上来。上课的时候,也总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注模样。
想到这,江湾心头微微一软,她走过去轻声细语道:“于悦,还不回家吗?”
于悦头扭向窗边望了望,摇头:“姐姐还没有来,我再多写一会儿。”她随即露出苦恼状:“小江老师,这个字怎么这么难写呀,我写得像蚯蚓一样。”
之所以称呼小江老师,是因为于悦听到了另一位同事这么喊江湾,也跟着喊的。
于悦上课用心不假,写字的基本功很差也不假。笔画顺序记不清。就像“木”这个字,大部分人会写完“十”再加上撇捺,而于悦会写上一个“大”字,再小心翼翼添完一个竖。
江湾低眉认真看了一遍,再指出于悦写字出现的错误。发现她还是不懂怎么纠正,便轻轻抓着她的手又模仿写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于悦倍感惊喜地望着自己写出来的字,脸上绽开笑容,“谢谢小江老师。”
“早点去吃饭吧。”
江湾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唤:“于悦,出来了没?”
于悦喜出望外,急忙跳下椅子应声道:“我姐姐来啦,姐!”
江湾边给楚依然回复消息边离开教室,于悦和她的姐姐还站在那里。
于悦揪着她姐姐的衣摆,语气里盛满兴奋:“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江老师,她长得真的好好看,像芭比娃娃……”
江湾听这话只觉得忍俊不禁,本来打算敷衍一笑过去的,未料跟于悦对话的那人迟迟没动,半晌后忽然出声:“……江湾?”
江湾半顿住,转身看那人。
女人裹着件素风衣,目光片刻不挪地端详着她。那眼神里,江湾分不出,到底是善意,还是什么别的。
“……”像是确认完毕,女人兀自点了点头,“真是你,好久没见了。”
“于珍。”江湾也认得了她,“……好久不见。”
于珍往她方向走过来,眸色不见松动,闻言似嗤非嗤地笑了一声:“好久不见,是你希望的吧。高考完后,没见你回过一次家。联系也联系不上,叫回来也不回来。”
“我并不觉得你也会想看见我。”江湾神情未变,一双杏核眼始终平平静静的。
“说得也对。不过期望你回来的,另有其人。”
于悦的姐姐是于珍,江湾的姐姐也是于珍。
只是,一个异父异母的姐姐罢了。
记忆回溯至一四年的那个暑假,那个江闫没有据理力争、江湾没有心甘情愿的夏天,她带着自己轻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行李,搬进了邬城的一条小街。
于家在那里。当天晚餐,江湾沉默着接过于阿姨递来的一碗绿豆汤,道谢后回到桌边的同时,瞥见门缝那对一闪而过的眼睛,然后是少女布满冷漠的正脸。
印象里,于珍不喜欢江湾,也没有对江闫表示出多大殷切来。她后来跟江湾说的是,见过你爸后,我对姓江的人都自带起一种反感。
江湾其实认同她的,她也讨厌江闫。不过同样的,她像于珍不喜欢自己那样,不喜欢于珍。
与其说是不喜欢,倒不如说是不感兴趣的抵触。搬进于家来,并非江湾所愿。
然而她到底寄人篱下,再怎么不喜欢江闫和于家人,也还得惯以眼色礼貌行事。
好在不喜欢她的于珍,和她想法一致,都尽量避免到日常的相处,所以一切尚是相安无事。
于珍比她大一届,江湾为了和江闫眼不见心不烦,高一就开始住校,很少回于家。于珍上了大学之后,两个见面机会更是屈指可数。
后来就是江湾一朝毕业,考到外地的学校,再也没回过邬城。
期间江闫联系过她,她一概冷处理。大学兼职得的钱,算了算,将江闫给她花的那部分悉数打过去。
大三那年换了手机号后,她就没再跟江闫打过电话。于家人的话,更是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