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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章十七:暖玉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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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涯回头看他:“你几时怕起这个来了?”

沈念低垂着头,也不回话。

“青蛇,切莫任性。”孟涯目光一沉,冷声道。

沈念身子一抖,心中惧意上涌,却还是强忍着不答话。孟涯见状跨前一步,低下头贴着沈念的耳侧威吓道:“青蛇。”

“……我不想救她,我不要救她!”

孟涯眸光一闪,语气却不复适才严厉:“没有她,也有其他人,这不过是一场劫难,一次试炼。”

沈念猛地抬起头来,他双目通红,咬着牙恶狠狠道:“我不管,你既不与我亲近,也休想与其他人亲近,我管你甚么姻缘不姻缘!”

听闻此言,孟涯反是笑出了声:“青蛇,你与那位傅小姐,于我而言,并无二样。”

沈念闻言一怔,而孟涯亦俯身说道:“她今日若死,我又得轮回一场,难道——你能舍得了萧镇?况且……”

孟涯的声音愈发低沉:“情劫也是劫难,他二人又怎会有好结果?”

沈念双眸猛一睁大,他起先不信,但看孟涯神色不似作假,心中又惊又喜,暗忖道:对啊,天霖是下凡渡劫来的,既是情劫,那他二人的姻缘又怎会顺遂?怪道他先前说这情劫在十年之后……不对、不对!仲亭毕竟是君子,若是如今与我相好了,又怎会在十年后舍我而去?

沈念想到这处,心中好似燃起把火,他目光灼灼,先于孟涯一步淌进了泉中,又拉过孟涯的手急匆匆道:“既是如此,咱们快去救傅小姐罢!”

孟涯由他拉着,二人淌过泉水往前走去,他静静望着沈念的背影,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不知那兰嬷嬷使了甚么法子,竟真将隐月洞的寒潭变作了温泉。沈念没走上几步,便觉膝下灼热无比,他心痛自己的住处叫人这般糟践,愈走愈气,待行至兰嬷嬷跟前便破口骂道:“你这老货,占了我的洞府不说,竟还糟蹋了我的寒潭!”

兰嬷嬷闻言面色一变,她仔细打量了沈念一番,面上忽显鄙夷之色,正欲与其辩吵,又见着眼前二人手牵着手,那孟涯站在他身后,面上似有不快。

兰嬷嬷当他二人关系匪浅,也只好吞了骂语,赔罪几句,正欲向孟涯进言,却又叫沈念怒冲冲打断道:“我的小妖呢!我这洞府中本有许多看守的小妖,还有一位灰兔儿军师,怎么都不见了踪影?”

“愚妇来时,这洞府便是如今模样,未曾见着甚么小妖。”

兰嬷嬷的面色甚是古怪,沈念见了只当她心中有鬼,料定是她杀了小妖、占了洞府,他心中气极,一把甩开孟涯的手,朝兰嬷嬷骂道:“你家小姐的命重要,我手下小妖的命便不重要?你今日不说清楚,我便叫傅小姐给他们陪葬!”

兰嬷嬷嘴角一抽,见孟涯在一旁袖手旁观,全无上前劝说的打算,她只得不甘不愿道:“真人引我来时,只说这处是他的洞府,我若知晓这是妖物藏身之处,又哪会将我家小姐带于此地?”

“真人,甚么真人?”沈念追问道。

老妇略显犹豫,但思及小姐生命垂危,终是无奈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家小姐是至阴之体,从小便招惹邪祟,自幼时起常无端发热、染病在身,老爷夫人请了许多大夫都无济于事。愚妇我略通阴阳,又承了老爷的救命之恩留在府中,见小姐这般,便请命伴她身侧,总算为她挡了几次灾祸。只是愚妇本事不大,虽能卜算几卦,暂保小姐性命,却不可违改其命格,我早已算出,小姐她……桃李之年,必有死劫。”

“我同老爷禀明因果,他在数年间也寻了不少法师道士为小姐诊看,那些无本事的,不是丢了性命便是痴了癫了,有些本事的,来见了我家小姐一眼,便摇头离去。待到小姐十六时,距离死期不到四年,却还是无高人相救,便在老爷夫人心死之际,太师府门外却来了一位仪表堂堂的道长。”

沈念想起了那鲤精之言,疑声道:“是道士,不是和尚?”

“是道士,这愚妇怎会记错?那道士见了我家老爷,却是甚么都不说,只是大笑贺喜。老爷不解相问‘何喜之有?’,那和尚便道‘我贺太师天降贵女,家族福荫数代不绝!’”

“老爷起初不信,但这道士却将小姐的生辰年月、病情症状说得一清二楚,所卜卦象更比愚妇所占更为精准。这些说罢,他又道小姐命数是‘姻缘巧补乾坤判’‘柳暗花明又一村’。他言小姐于双十年华确有一劫,但此劫并非命里所带,而是沾染了他人因果,只要与此人相遇,自万劫可解。”

沈念听至此处,撇着嘴睨了孟涯一眼,见那人仍旧云淡风轻,也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朝兰嬷嬷讽道:“遇到了又怎样,你家小姐如今不也是性命垂危?可见这甚么天定姻缘都是狗屁,算不得准!”

兰嬷嬷面上一僵,她抬起头定定望着孟涯,忽而开口道:“……不,天道就是天道,我当自己能为小姐改命,却还是……”

“那道长说得轻巧,但等老爷问及小姐何时何地才可碰着那位命定之人,道长却只说了一个字——‘等’。可是等……能等到几时?两年之后,小姐身子愈发孱弱,平日多是昏睡不醒。而同年,皇帝又命太子南迁,老爷既是太子一派,也只得抛家远走。这般一来,小姐无人可庇佑,岂非愈加危险?老奴守了小姐多年,她便是我的眼珠子、我的心头肉,便是舍了老奴这条老命,也要叫小姐平平安安地活过一生。”

兰嬷嬷面有动容,她垂眸看了一眼水晶床上的傅希音,又接道:“老爷南下之前,便欲将家中女眷迁往漳邺,那时偏府还未开建,我便知晓这是最后的机会。老奴那时只想着,小姐成日里卧病在床,哪有机缘能遇得命定之人?若只听那道士片语只言,怕是自等死路……小姐的命只剩两年,时间……已然不够了。”

“也是因此,愚妇向老爷另献了一个法子。”

听了半晌,孟涯才开口道:“以毒攻毒,以阴克阴。这偏府后院阴气极重,一是地势奇特,二是后院中藏着一只剥皮害命的鲤妖,有了这二者,你便可借府内阴气压制住傅小姐身上的阴煞,只要她长居于此,性命自然无忧。至于院中那些无辜下人,死了还可再换一批,你又怎会在意?”

兰嬷嬷猛一抬眸,语气狠厉道:“在京城时,我便用锁魂囊捉了许多冤死鬼,将其佩于小姐腰侧,有了这些阴物压制,她已然好转许多!小姐长这么大,唯有那几日笑得多些……可那些冤鬼戾气太轻、效用太弱,只可勉强用上几日,若要小姐安康,则需更多新死的冤魂。这些下人多是孤苦之人,来这世间本就是还债受难,既是如此,为何不叫他们早些死去,也好早日转世投胎?”

她这歪理邪说惹得沈念甚为不适,他虽不是甚么一心向善的修行者,可在山中多年,亦是从未害过人命。如今瞧着这老妇狰狞的面容,沈念又忽的想起另一人来,那人也曾与他辩吵,说甚么“人能吃虎,为何虎不能吃人?”

这两者一人一妖,一个年老衰败、一个年轻貌美,明明毫无相似之处,可在沈念眼中,却又叠作了同一人……沈念眉心微皱,一番联想下来,总觉这二者之间另有甚么渊源。

他甩了甩头,侧身去看孟涯,可这人仍是甚么反应都没有,等着老妇大话说尽,他才开口道:“你这法子虽违常理,倒也有用。”

沈念闻之一惊,不敢相信这是孟涯会说出口的话,好在随后那人便接道:“可惜你只顾了眼前,却不曾多作远虑。你在府门前布下两座镇器,是为了将阴气圈在府内,也免了其他阴邪擅自闯入,破了你的阵法,只可惜,你护住了偏府,却不曾想到那暗河中的鲤妖竟会叫人给杀了。”

“鲤妖为了引我前去,刻意在那尸首体内埋下鱼鳞,又将府中内侍的布鞋穿在了女尸脚下,甚至为了惹人注目,还设计让那尸首自行走动,却不想半途教你先发觉了。你虽清理了路上痕迹,可一来肉眼凡胎,二来要看护小姐,那女尸身上的线索反倒教你忽略了,到底还是引了我等前去暗河。”

“那这鲤妖一死,府内格局瞬时瓦解,而小姐体内的阴煞压抑许久,这回竟欲破体而出,你借灵犀石将她运送至此处,是为了暂压阴煞。”

听他猜中十之八九,兰嬷嬷便似败下场来,她虚靠在水晶床边,无力地应道:“上仙说得是,此法已败,是老奴没用……老奴只求你能救救小姐。”

孟涯闻言未回,却是另问了一句:“这灵犀石,是那道长给你的?”

兰嬷嬷虚虚颔首:“这洞府亦是道长领我来此,他道若有一日小姐有难,可将其暂领此处。”

孟涯面色一改,忽而笑道:“我明白了……兰嬷嬷,可怜你舍近求远,空忙一场,却不知那救小姐的法器便在你的手中。”

“……甚么?”

孟涯上前一步,俯身看向床上那安眠之人,只见这傅小姐美目闭阖、双颊含春,一副娴静入睡之姿,全然不似将死之态。孟涯只看了一眼,便伸出手在傅小姐面上一碰,他动作颇快,那兰嬷嬷也来不及制止,刚要护在小姐身前,便见孟涯收回了手。他看着眼前老妇,平静开口道:“她身上冰寒,看来这温泉也护不住几时了,兰嬷嬷,还不快将玉坠交出来。”

兰嬷嬷虽是不解,可此时也不待犹豫,只好自袖中将那玉石取出,奉至孟涯身前,而那人却未接过,只是垂眸看了一眼,便道:“好好的一块儿仙石,偏教你染了血气。你孽债太过,已污神器,你若不死,此石无用,小姐必殒。”

他这话说得突然,兰嬷嬷乍一听得,便愣在原地。

孟涯见状又笑:“一命换一命,自古以来最是公平。”

兰嬷嬷双唇发颤,抬起老脸望向孟涯:“上仙可是诓我去死?”

“非也,那道长将灵犀石交给你,必也同你交代过,等小姐来了漳邺,便得将这玉坠交予她手。可是你——兰嬷嬷,你为何不给呢?宝物宝物,谁到想要,你对小姐爱护之意不假,可心中果真没有私吞宝物之心?”

兰嬷嬷面色惨白,垂下头良久未答,再抬头时却已一脸平静,她看着孟涯,说出最后一问:“上仙,老奴可否再问上一句,这玉石虽有变幻乾坤之力,却无起死回生之能,它如何能救得小姐?”

“你可知此玉何名?”孟涯背过手去,缓缓答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此玉便唤作‘灵犀’。”

兰嬷嬷面色一僵,转而看向手中那枚玉坠,大笑出声:“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她笑着笑着,眼中却蓄起了泪水,转头看着一侧静躺的女子,又朝孟涯突兀地问道:“上仙,若有朝一日你的心头肉也落得这般境地,若不杀生,无以救人,你又会如何?”

孟涯安静了一瞬,才道:“木已成舟,天道难违。”

兰嬷嬷闻言许久未动,只是静静看着傅希音,最终才低声念道:“小姐,是老奴错了。”

她说罢不知从袖中掏出了何物,囫囵一下吞入腹中,挣扎片刻便无了动静。兰嬷嬷一死,她手中那枚灵犀石也咚的一声坠入泉水之中,沈念见状,便俯身去捞,待将这玉石捞起,他却惊呼了一声:“天霖,你快瞧!”

这玉坠躺在沈念手心之中,竟是微微发着亮光,孟涯见状颔首道:“看来其中污秽已除。”

沈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天霖所说,竟是真的?我还当你是诓她去死。”

孟涯但笑不语,又指着水晶床道:“你去将这玉坠放入傅小姐手中。”

沈念眨了眨眼:“为何?”

“此物乃是我同她的定情信物。若非这老妇阻挡,傅小姐同我相遇,我二人将借这玉石结缘,如此一来,她身上因果与我相缠,那所谓劫难也该消散,自不会落得如今这般。”

一听他说甚么定情信物,沈念面色遽变,恨不得将手中之物砸个干净,哪还愿意去替他做事:“为何要我去放?”

“此物本该在傅小姐身上,需以她手交予我手,若是顺序颠倒,我恐这情劫又该起变化。”孟涯看着沈念,沉声道,“青蛇,你忘了我原先说过的话?”

沈念抿着双唇,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将那玉坠放在了傅希音手中。孟涯而后才上前,将那玉坠重又拾起。这玉坠一入手心,孟涯便觉掌中泛起一阵暖意,他轻捏此物,低声道:“寒玉生温,姻缘即成,这仙石倒也有趣。”

而他甫一说罢,水晶床上的女子也是微微蹙眉,她双目微动,不过片刻便睁开了眼,正巧望见了身前的孟涯,她心内一动,只觉眼前之人较之从前更为俊朗,不由羞赧万分,开口道:“萧……萧大人,我们这是在何处?”

孟涯垂目看她,眼中无波无澜:“小姐尚在府内休憩,想是梦中来此。”

他此话一出,傅希音便觉一阵困意袭来,任凭她再三强撑,还是不自觉昏睡了过去。孟涯见状,瞧了眼身侧撇着嘴的沈念,倒未多言,只将那灵犀石阳面朝下,咚的一声砸在了石台之上。

不过转瞬,几人便回至了傅府主屋,傅希音仍旧躺在软塌之上,到了此时此刻才算是安然入眠。

孟涯将那灵犀石收起,又望向愣在一旁的沈念,道:“我还有一夜时间。”

沈念反应了一会儿,心中不知是甚么滋味,呆呆问道:“天霖,你就要走了吗?”

“若非借你之力,我也不会来此。”孟涯语含深意道,“先回房,你的事要紧。”

说罢推门而出,沈念疑惑地跟在他身后,思略了半晌,仍是不解道:“天霖说得是甚么事?”

孟涯脚步放缓,待沈念追了上来,才开口道:“你不是想同萧镇交好吗?今夜有这机会,不是正好?”

他这话说得正派,沈念一时还想不透,皱眉道:“甚么交好,我不懂你在……”

话至一半,沈念忽的顿足,双目大睁、满面通红,望着眼前那人断断续续道:“天霖,你……你不会是要与我……可是这……这也太……”

孟涯转过身来,一双眼在沈念面上看了又看,眼中笑意一闪而过,问道:“青蛇,你在想甚么?”

沈念后退了一步,面上热意未散,只好抿唇不答。

可孟涯却上前贴近道:“萧镇是个正人君子,这个法子难道不好吗?”

沈念支吾着不答话,孟涯的手却贴上了他的后颈,惹得沈念浑身一麻。粗粝的手掌自颈后往前摩挲,缓缓抬起了沈念的下颌,二人四目相对,沈念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惧意,便在此时,又听得眼前这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又冰冷:“抑或说,你只愿同萧镇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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