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便是他、他便是你,仲亭,我从未……”
“禄郎扪心自问,此话你自己可相信?”萧镇站起身子,居高临下道,“若此事为真,可前尘往事我俱不知晓,与禄郎交从也一概不清,又何谈我便是他、他便是我?”
他不顾沈念闪躲的目光,又冷眼质问道:“更何况,人皆有一死,待我死后,你莫非还要去寻我的转世,再移情与他?”
“不,不会!我同那老神仙有过约定,断送我一世修行,只为来凡间同你渡劫,生同你一道,死与你一遭。不会再有别人了,只有萧镇……我只会心悦萧镇一人。”
萧镇神情复杂,见沈念痴迷之态不假,心中也不免波澜渐起,然即便如此,他仍是怒气难消,口中也似嘲似讽道:“话虽好听,禄郎不还是借诗思人?真假不分、两难抛舍,情深不专,又有何用?”
“情深不专”四字犹如一记重锤砸在沈念胸口,他心中又闷又痛,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正在此时,又听萧镇轻叹一声,自嘲道:“国难当前,我却为此情爱小事伤神劳力,也实在可笑。”
他转过身来,望着沈念,又道:“禄郎与他相识在先,与我交心在后,若心有偏颇,也是人之常情,是我责难太过。你既旧情难忘,你我之间便该当断则断,也算得潇洒一场。”
沈念闻言倏的站直了身子,不敢置信道:“仲亭是要同我恩断义绝?”
萧镇并未看他,只转身道:“我只是道出了禄郎心中所想。情爱之事,于我本就不甚要紧,你要留便留,要走便走,萧镇绝不阻拦。”
沈念双唇轻颤,他以往只当萧镇面冷心热,却不料他做起事来也同孟涯一般狠绝无情。沈念心中又觉气恼又觉委屈,咬着牙恨恨道:“你要我走,我偏不走!我既已同你相好多年,甚么好处都未捞得,又哪肯受你这一时之激!”
萧镇微侧过脸,正要再说些甚么,却忽闻屋外有小将来报,语气焦急,只道军营中有密信传来。萧镇转头看了沈念一眼,见那人胸膛起伏不定,正是气恼之态,他眸光一闪,只作不觉,扬声叫小将进了屋来。
“将军,太子殿下有军令传来!”
“军令?”萧镇神色微变,“呈上前来。”
小将毕恭毕敬将那密信呈上,萧镇展信一观,面上神色愈加古怪,他将此信收好,摆手道:“且先退下。”
待其退下后,又见萧镇面露难色,捏着此信背手踱步,口中还不时轻叹出声。
沈念偷偷瞧了半晌,见萧镇未有相告之意,他心中沉不住气,便问道:“有何要事?”
萧镇面色一沉,只道:“机密之事,无可奉告。”
沈念闻言愈加气恼,双眼瞪着萧镇,恨不得冲上前去咬他一口。他见萧镇果真做出一派一刀两断的架势,心中更是赌气,双目频频扫过他手中书信,暗自咬牙道:这等小事,岂能瞒得了我?你不叫我知晓,我便偏要知晓!
如此想罢,沈念便轻哼一声,聚神在那书信之上,不消片刻,他的灵台之中便浮出几道清晰字迹。沈念匆匆几下便将此信读过,只是读罢后他的怒气不减反增,竟是噌的一下自座上站起,气冲冲道:“你们那个太子又要摆甚么宴庆功?”
萧镇闻言双目一定,他将这密信缓缓举起,轻声道:“禄郎果真异于常人,是我萧镇有眼不识泰山。”
沈念不顾他语中讥讽,只追问道:“那太子是干甚的?带兵打仗不行,只知道邀功宴客,而且每回宴请皆要往你身旁塞些舞女歌姬,此遭定不例外,仲亭还是莫去……”
“为何?”
沈念一愣,不明道:“甚么为何?”
“我同那些歌女素不相识,为何不得前往?”
沈念气恼道:“你虽无意,那狗屁太子却有心撮合,万一你、你……叫我怎生放心得下?”
萧镇闻言轻嗤道:“不过逢场作戏,禄郎便放心不下,可你同那人交情如此深厚,又如何叫我放心得下?”
沈念不料他会这般反问,一时真叫他噎得说不出话,他先前见萧镇神色如常,瞧不出甚么醋意,还当其并不在乎,却不想这人只是面上不显,心中竟这般介意。沈念一面偷瞥他,一面暗道:仲亭话中有情,想也不愿同我决裂,他心中难受,我说话合该轻柔些,总得将他哄住了先。
这般想罢,沈念也柔声道:“是我错了,不曾将心比心,若仲亭心中还有他人,我定然也要气恼。”
沈念说至此处,不免想起那位久不相见的太师千金,他眉心一蹙,心中极不快活,又恐萧镇因自己所言忆起旧情,于是忙转言道:“为弥过错,从今往后,仲亭要我做甚我便作甚,我事事都听你的便是。”
萧镇的眼神复又落在沈念面上,颇有些待贾而沽的意味,思索片刻后才皱眉道:“禄郎身怀异术,我如何使唤得你?更何况言不如行,你便是说来好听,又有何用?”
“……我不说你又着恼,说了你又不信,仲亭究竟要我如何!”
萧镇冷声反问道:“不过片刻光景,禄郎已是不耐至此?”
沈念闻言,好似被捏住了七寸般气势全无,他一双圆眸本是稚气十足,此刻却也尽显惶然地盯着萧镇,不敢再说一字一句惹他烦心。
而仅一桌之隔的萧镇也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念,待欣赏罢沈念的颓态之后,他才似赏赐开恩道:“禄郎既有闲情逸致摘词誊诗,想来再抄些其他诗句,应也愿意?”
萧镇话未说明,可眼神轻飘飘落在沈念面上,却又有意味万千。
沈念初时不觉,然他毕竟也熟悉萧镇性情,这回总算聪明了一遭,忙起身挨近其人,点头讨好道:“愿意愿意!只要诗中带了仲亭名字的诗句,我都誊上十遍八遍,定然叫你满意!”
“若是敷衍了事……”萧镇双目微狭,低声威吓道。
沈念听他总算松了口,此刻心中正喜,也不似原先怵他,便上前虚虚挨着他,好声好气道:“仲亭若不信,看着我写便是,反正也叫你知晓了我的身份,那我也不消再装模作样了。总之往后每日夜里我都来军营寻你,你忙了我也不闹你,只待你军务稍减,再同我说上些话,抑或瞧着我写字儿便是。”
萧镇笑道:“哦?你来军营便是为了同我说话?”
沈念面上一热,也不答话,只是眨着眼瞧他。萧镇明知他心起淫/欲,却仍状作无辜,也不免轻笑出声,而后他又将那军令密信举至沈念面前,抬着信封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低声问道:“禄郎不要我回营赴宴,叫我违抗军令、犯此大过,却不知有甚么好补偿我?”
话未说完,这信便已叫沈念伸手夺过,他抿唇看着萧镇,哼声道:“仲亭既能回来,便是知道那军法对你无用,此刻说这些还不是要讹我?”
此言刚落,他便将此信随意一扔,又轻推着萧镇坐回原位,朝他笑道:“你先前光顾着同我置气,到此刻还是粒米未进,待你吃过此顿、好生休憩,要我做甚么补偿都行。”
萧镇却未动碗筷,只是伸手箍着沈念手腕,将这人虚虚圈在怀中,口中语气不善:“补偿二字……可是说来容易做来难。”
沈念顺势靠坐在萧镇腿上,他面上渐起热意,却又担心萧镇粒米未进、身子难捱,于是劝道:“仲亭还是先行用膳。”
萧镇却不顾他言,扣着沈念后颈倾身在其唇下狠狠一咬,咬的那人口中呼痛、泪眼涟涟。沈念正要同萧镇理论,却听其冷声道:“你同他,可曾有过情/事?”
沈念浑身一僵,情热遽散,一双眼惶然盯着萧镇,讷讷道:“仲亭……”
他说罢又讨好般在萧镇面上一阵亲吻,而后才心虚回道:“都是我一厢情愿,那人心中无我,又怎肯同我亲近……”
萧镇自然不信,反是勾出一抹冷淡笑意:“我瞧禄郎行事,却像是早有情恩。”
沈念浑身一颤,他若是心中无鬼,早要同萧镇辩吵一番,可偏偏……可偏偏他头遭情/事,确系与孟涯一道。他想到此处,心中大为后悔,又见萧镇眉宇含怒,他更是心焦不已,急忙凑上前去舔萧镇双唇。
二人亲吻间隙,萧镇忽又开口,语句中却仍是不快:“他既心中无你,缘何要与你亲近?此等无情义之人,又怎能叫禄郎生死相随?”
沈念听闻此言,心内莫名一酸,他紧紧抱住萧镇,口中喃喃道:“我从前喜欢他,往后便不喜欢了,我心中就只装着仲亭一个。”
萧镇闻言,眉宇间总算一松,又倾身在沈念唇畔一吻:“禄郎向来只有说话好听。”
他虽回言冷淡,可沈念一见他眼神,心中便也安定,于是又奉上唇舌,二人间好是一番亲热。
只是在纠缠间隙,沈念心内忽而一动,又想起了萧镇所问。
他既心中无你,缘何要与你亲近?
沈念微微一愣,一个猜测忽的涌上心头。难道、难道孟涯先前与我亲近,就是为了惹仲亭怀疑,好离间我二人?
他思及此,心中一寒,又想起那人所言——“你可得记住他的名字,切莫在床笫之上唤错了人。
只是无论沈念此刻如何猜测,终也无法可证,便只得暂且压下。沈念一番想罢,又见萧镇动作温柔,不由暗自庆幸:好在仲亭虽是介意,却也未责难与我。他心头一热,讨好般又往萧镇面上一吻,二人含情相对,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