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儿,你怎么了?”沈思见状,醉意顿散。
他正要上前,便见沈灿扯起嘴角僵硬一笑:“三哥,我肚子疼得厉害,得先去躺茅房,你、你先走罢!”
沈思无奈,嘱咐了几句便先行离去,却不见沈灿一人还立在原地,面上似有万般惊恐。她缩着身子抖了抖,勉强压住四肢泛起的冷意,极为缓慢地挪步往回走去,心内却是惊疑不定:大哥白日里还向我问起这青石,嘱托我好生戴着,怎会到了夜里便忘了?
她其实早有所觉,只是不敢置信,往回走了一阵后才下了决心,抿唇道:“他若不是大哥,定然会露出马脚,我更该好好盯着!”
心内孤勇暗生,沈灿也顾不得许多,蹑手蹑脚地回了主厅,却见桌上残羹冷炙尚在,独独不见了沈念。她急急跺了跺脚,又在桌上桌下寻了半天,竟是不见了那香囊,沈灿瞪大了双目,实是不解此人的目的为何。
若他真是歹人假扮,那来此仅是为了盗取大哥所赠的青石吗?莫非是这东西价值连城?
沈灿一头雾水,垂头丧气地坐于桌边,一时也无了章法。
而数步开外,沈家后院之中,井沿处正坐着一人。那人垂目望井,一双手仔细摸着自己的面庞,就着月色细细观详,双目又痴又冷,好似在打量一尊心喜却易碎的瓷瓶。
陡然间,却见其圆目一睁,竖瞳乍显,斜睨着往身后看去。
“便放着她不管吗?”
身后忽而传出一道声响,忽远忽近、似人非人,“沈念”偏头一看,见来人就在身后,便开口道:“她活不过明晚,又何必在今夜下手?”
“看来,你是要留沈思一命,好叫其传话。”
“沈念”轻声一笑:“他二人孰生孰死又有甚么分别?待尊主引来仇敌,身魂合一之后,这座城内又能剩下多少活人?”
来人却不给他面子,言语间带着一丝耿直的呆愣,直言道:“只凭你的本事,真能害得了她?”
“沈念”眼帘微合,转首听来人说道:“你法力微薄,杀几个凡人或是有余,可那两枚鳞片乃是青蛇的护心鳞,你如何敌得过?”
他话虽难听,偏偏说来极是诚恳,确是推心置腹之言。“沈念”下颌微收,抬手在空中一划,便见虚空之中浮起一抹亮色,灵力包围之下,正是那个叫沈灿苦寻不得、已然消失不见的香囊。
“灵鹤子的修为虽盛,可大半都用在了樊府的锁魂阵上,你凭其绊住青蛇,才有余力来这城中作乱。”来人自黑暗中走出,在灵力的照映之下,露出一张颇为眼熟的面庞,正是数年前冒充连山之弟、在傅府潜伏数月的连风。
“沈念”掀起眼帘看了看他,语气古怪道:“你倒真是喜欢这幅皮囊。”
“你不也是一样?”
连风走近他身旁,曲着食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这张脸,多美啊。”
他贴近“沈念”细长的脖颈,鼻尖触至肌肤,一面轻嗅一面喘息:“可惜,皮囊之下仍是一股腥臭。”
“沈念”波澜不惊的面上显出一丝怒色,他反掌推开此人:“那你呢?你连妖都不是,不过是个死物。”
连风嘴角微掀,露出一个僵硬的笑,一双枯木般的眼盯着“沈念”,右手抬起,却是轻而易举地握住了那悬浮在空的香囊,叹息道:“可惜,无有我这死物,你如何能杀了青蛇,夺得他的内丹?”
此言说罢,他又将这香囊拿近了些,几乎要贴上“沈念”的脸。眼前之人浑身一僵,别开眼去不看他手中之物,虽是竭力掩饰,却仍是一副惊骇之貌。连风见状,嘴角挂着的僵硬笑意渐渐扩大,他将这香囊收在怀中,缓缓言道:“我会先将沈灿身上的鳞片夺来,如此一来,他们二人,你想杀哪个便杀哪个。”
见“沈念”垂首不答,连风又道:“你允诺之事也得做到——我要你陪着我,要这张脸陪着我。”
闻言,“沈念”极低地嗤笑一声,嘲讽之话似一阵风吹过,却也灌进了连风的耳中:“我实是好奇,你是何时喜欢上的这张脸,莫非是在傅府的时候?又或者,你只是学萧镇学过了头?果真恋其所恋、爱其所爱?”
连风呆滞的神色未改,好似不明白他在说甚么。
“算了,你这木头脑袋懂得甚么?”
“沈念”别开视线:“他在幻境之内也有一日光景,为防他出逃,我今夜得前往一探。至于你,尊主魂魄虽在京城,真身却在漳邺,你既领了命侍奉观音像前,这般擅离职守,真不怕尊主怪罪?”
连风闻言,总算收起僵硬笑意,回道:“我回观音庙。”
待其走后,“沈念”眼中才泄出几丝浓烈的厌恶,他皱眉抿唇、面有不忿,却在见到井中倒影后微微一愣,转而大力地揉着眉心,似要将这皱痕抹得一干二净,嘴上也低声偏执道:“不行、不行,柳哥喜好温柔之人,我不得皱眉、不得皱眉……”
他口中喘着粗气,动作愈发用力,竟将这张俊美的面皮撕出了一条裂隙,隐隐露出一角藏在其下的崎岖发黑的皮肤,“沈念”觉出异样,垂目往井中看了一眼,旋即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往后退去,再不敢在井沿坐着。
他双手用力捂着这“伤口”,掌心微微发亮,双唇颤抖着念出法咒,可直到眉间缝隙愈合,他也不敢放下手来。
“灵鹤子的修为总有用尽的一日。”他双眼发红,狠声念道,“内丹……内丹……我不能再等了!”
说完此言,只见他举手挥袖,竟是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