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九重重哼了一句,眼珠微转,将视线落在扬凤身上,开口道:“你先说,来寻青石作甚?”
扬凤咬着舌头不吱声,狐九见状嘴角下撇,又同先前一般口中吹气鼓了鼓腮,见那扬凤似要松口,他便走上前来问话,转眼却见段言正笑看着自己。
狐九心中发毛,后颈好似叫人吹了一口冷气,心内又厌又疑。
段言却道:“好看,你再吹吹。”
狐九咬着牙,转而将怒气撒在了扬凤身上:“一块破石头,你来寻它作甚!”
扬凤早将舌头咬出了血,却仍旧挡不住狐九法术,一面忍着口中痛意一面说道:“此石是前燕龙脉所在,我奉命来此,问路探石。”
狐九拧着眉说道:“甚么狗屁?”
扬凤却道:“当年前燕太祖程鸾未起兵之前,不过是镇南将军部下小卒,而后大梁内乱、幼主登基,萧大将军又生死不明,他才借其名号起兵反梁。然而当年战局动荡,他手下只有几支残兵,按理无有机会在乱世出头,却不料……”
扬凤说至此处,看了眼对面的章叹威,又看了眼身侧的段言,见他二人都是不言不语,那老店主则是环手皱眉,神情极是不耐。
他不受己控,嘴上又道:“却不料在灌南一战中,他铁骑孤入,直捣西戎老巢,不仅击杀了数名敌军首领,自己更是毫发无损,经此一战,太祖才是声名鹊起,才有了后来的招兵揽将、北进称帝。只是事虽如此,却极少有人知道灌南一战究竟发生了甚么……太祖当年击杀敌寇毫发未伤其实是因为……他是在梦中作战,梦里他见到了一只神鸟,其羽泛青、其形亭亭,口吐人言,与其传道‘汝为吾身,受吾之尊,循吾所引,劫道亦归真’神鸟说罢身形消散,只留下一青羽。太祖拾羽在手,便觉身有神力,故而孤战得胜,扬名天下。”
“而太祖梦醒之后,遍寻青羽而不得,只隐约记得自己梦中将青羽落在了南面,于是称帝后又派多人找寻,可至死仍未能寻见。当今圣上亦是大燕遗脉,为稳固江山,又派人四下找寻,只是这回……却找到了这块倒悬青石,其所成年代也约摸是梁末燕初,它不仅是天外飞石,还正巧是碧青之色,皆与太祖梦中所得类似,故而我受圣命来此探寻。途中若遇不怀好意者,杀无赦。”
前燕覆灭已有多年,中间又经由几轮宦官夺权、内争外斗,而后又有前燕皇族复辟称帝,迁都潮江以南,也自号大燕,便是如今江山。
只是这些争争斗斗都只是凡间之事,狐九不爱听,便打断道:“少说这些没用的,你就说你来此处作甚?看了那青石,然后呢,莫不是要派人来抢?”
扬凤惶恐道:“我怎敢!若真为神石,自然该派兵镇守,如何可轻动分毫?”
狐九听了却不屑道:“你们凡人便只会瞎想,上头那些神仙何曾在乎过你们?你们得了一些好处便感恩戴德,殊不知那只是神仙玩乐之举,他们早已将凡间之事忘却。即便这青石真是神仙遗物,一入凡尘定然也无了用处,你寻着又有何用?还说甚狗屁国运,若真有此,那前燕怎会灭亡?得了得了,你看着精明,却是个无趣的蠢货,待会儿我便将你迷晕了丢出山去,叫你再也找不着进村的路。”
他越说语气越冲,好似真与天上神仙有何过节。狐九这一番话说完,起先叫段言激起的火气总算小了一些,正要再与章叹威问话,却听段言又忽的来了一句:“你骂人也好看,再多骂几句。”
狐九额上青筋直跳,又要发怒,他正欲动手之际,屋后竹舍上却传来一道童稚笑言:“我就说狐叔撑不过三句便要发怒,还是那白面鬼更厉害些!是我赢了。”
“可是他二人还没打起来,分不出胜负的。”另一道童声嘀咕道。
“怀恩真笨,狐叔从一开始就输了,你竟还看不出来。”
狐九听到这话,登时大惊失色,转头见两小娃娃正在楼上窗边探头探脑,半个身子都已探出了窗,吓得他猛拍大腿,大叫一声:“祖宗!”
说着也不管身上这幅□□精的皮囊受不受得了,飞身冲向窗边,将两个娃娃提溜着抱在怀中,又匆匆飞下楼来。
果不其然,狐九灵力一涌,这破败皮囊便失了效用,叫其随手一撕扔在一旁,狐九又转身朝那两娃娃骂道:“说了不准出屋、不准出屋!你们在窗边作甚!”
“我们只推窗看看,不曾出屋,你不准向爹爹告状。”
狐九见二人理直气壮,心头更是憋闷,堵得他极为难受,偏偏这两尊大佛又招惹不得,他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敢在背地里骂道:我若是说了这事儿,你爹回来定要找我算账,我作甚要说?
他正要再凶上一凶,却忽觉后颈一凉,转头一看,已见段言杵在自己身后,鼻尖还凑近轻嗅。狐九打了个激灵,顿时惊怒不已,回退了几步骂道:“你去那头坐着,不许走动!我问你时你才可答话!”
可段言却自顾自说道:“你长得这般好看,为何要披着他人的皮囊?”
段言此话却是不假,如今狐九伪装已脱,早不是先前那副老朽之态。现今观其容貌,只见他年约十七,姿容极是昳丽,眉眼身段、情态声调都叫人难辨雌雄,他不说话时已是美极,然此刻眼中含怒、腮起红云,则更有一派灵动。狐九自己未知,却听段言道:“你生起气来愈发好看,我想见见你的原身,定然也是可怜可爱。”
然他一说此话,狐九却霎时沉下脸来,显是动了真怒。段言不解,又欲追问,反见狐九朝他呲了呲牙,这人回身一闪,拎着身后两个小娃娃就退回了竹舍之中。
段言举动暂且不谈,且说狐九回屋之后,先是将两个娃娃仔细检查一番,未见其身上有异,才松了口气,道:“若再胡乱走动,我定要替你们爹爹打上一顿!好叫你们长长记性!等郑公子回来了,我再说你二人成天惹是生非,看你们怕是不怕?”
他说前句时两娃娃还不甚在意,待听到狐九要去告状后才改了脸色。他们毕竟年幼,这时也扭着身子不情不愿地朝狐九认错,后又追问道:“爹娘为何还不回来?他们从前离家最多一月便回,怎么这次去了一、二……”
怀恩捏着指头数数,数到十正要开口,却被守善打断道:“都去了十个月了还不见回来,爹娘是要把我们丢给狐叔吗?我才不要天天见到狐叔。”
这话儿吓得怀恩小脸一抖,撇嘴欲哭道:“怀恩也不要天天见到狐叔。”
“祖宗!”狐九叫二人闹得不行,皱着脸打断道,“我也不想天天供着你们!可谁叫郑公子身上不好,你爹带着他寻人救命去了,至于他们要去寻谁、几时能归,我哪里知晓?你爹走前在这屋内设了结界,叫你二人不得擅离,你们当初答应的好好的,难道这时便忘了?”
怀恩摇摇头,小脸上有些愧疚,守善却道:“娘得的是甚么病?怎么你们都不肯说。”
狐九面色一变,神情晦暗道:“我也不知。”
守善哼了一声,捏着弟弟的手回了屋去,狐九见状叹了口气,又用掌心拍了拍脑门,丧着脸极为无奈道:“要人命的病,怎么能叫你们知道?”
只他这厢也未哀伤多久,又念及屋外那几人还没弄走,着实有些危险,于是去而复返,却不料推门一看,却只瞧见段言一人坐在屋外,那章叹威和扬凤都已不见了人影。狐九拧着眉怪声怪气道:“你将他们弄到哪儿去了?”
段言仰着头饮茶,这半壶茶都叫他一人闷声喝完了,听了狐九问话,他才道:“扔出村了。”
“那个章叹威可还没说来意。”
段言不解地望向狐九,反问道:“他们以前便相识,难道小九未看出来?左右都是为了争权,将他们放在一块儿,正好任其争斗。”
狐九瞪大了眼,上下打量起段言,摇头哼声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傻的,不想还有些歹毒手段。那好,你还不曾回话呢,我且问你,你来此处是为作甚?”
段言微偏过脸,看向狐九道:“来寻亲,寻我同胞幼妹段聆,她许多年前遭人哄骗出了家门,几百年不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