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仙君为何还不将结界解除?”段言占够了狐九的便宜,才道,“小九灵力低微,结界不解,他便沉睡难醒,如此不好。”
孟涯冷言:“判官不也乐在其中。”
段言面不改色:“还是人形更好。”
孟涯不顾他言,只往外看了一眼,转而笑道:“不急,再等上一等。”
倒也未等多久,孟涯便将桌上瓷杯轻轻一碰,霎时间,便听得四周涌入数道熟悉声音——
“大王叔叔,怎么守善施法好久了都寻不着家?是不是咱们寻错了路,这地儿根本就没有结界啊?”
一道哼笑传来:“路是你们寻的,若是找不着也得怪你们!两小妖听好了,寻不着人你们就得回去给本大王看山门,端茶递水、揉肩捶腿,一个都跑不了,可是知晓?”
之前说话的小娃嗫嚅道:“之前不是只要看门吗?怎么这下还多了其他事儿做?”
“你这老妖怪!你不是有本事吗,你怎么不来帮忙?”
“就这等结界,何须我灵蛇大王出手?给你这小女娃练手才是正正好。”
“哎呀,破了破了!我看见客栈了,守善你真是厉害!”
原先浓重的白雾渐渐散去,沈念也是心头一喜,他见小姑娘气喘吁吁,额发都湿黏黏贴在额上,便也不吝夸奖道:“你这小妖倒有天分,若是你爹娘不要你了,本大王便勉为其难收你为徒,还将我洞中宝器传给你,如何?”
守善眼睛一亮,但想到爹娘,还是冷哼道:“我爹爹比你厉害,我才不要你的法宝。”
沈念也是随口一说,隐月洞早已被人所占,凭他如今法力亦难回北坞,又哪里能找出宝器相赠?
此处离那客栈尚有些距离,白雾又未散尽,也还看不清屋内乾坤。沈念仍是有些防备,便准备捉个娃娃来防身,他叫住两个狼崽,左右看了看,见守善身上汗涔涔的便有些嫌弃,转而朝着怀恩道:“来来来,本大王抱你进去。”
怀恩尚有些羞赧,沈念却已一把将其抱在怀中,还颠了颠他的屁股,笑话他道:“你这小胖娃吃得甚么,竟比我妹妹还重!”
他当初常常怀抱沈灿,小姑娘幼时甚胖,也常叫沈念笑话。
怀恩面上一红,摇了摇头,抱着沈念的脖子不说话。而守善看了两人一眼,仰着头重重哼了一声,便一人跑在了前头。
沈念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他心内本还快活,却在瞧见某个身影时浑身一僵,双足顿在客栈数步之外,后背上已出了一阵冷汗。
客栈外有一人背身而坐,难见正脸,可就这一个背影便能吓得沈念浑身僵硬难以再行。惊骇之下,他只得紧紧抱住怀恩,只有怀中这个娃娃还能再救他一救。
“大王叔叔,咱们到了!”
在童声催促之下,沈念只得梗着脖子走上前去,横竖都难逃,再说洞门大开无有结界,他如何不能下山走走,又有甚么可心虚的?
沈念如此想罢,忽又生出几分胆气,挺直腰板便往里走。
“你……你是……”结界外的动静众人早有听闻,郑良生更是早早上前接回了守善,正抱着女儿不肯撒手,这时见了故人,竟连其怀中的幼子都顾不得关心,喜道,“你是青蛇恩公!”
郑良生几要喜极而泣,他虽早有预料恩公续命未死,然此刻见其身形完好,还较幻境之中康健许多,心内自是万分高兴,道:“恩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绵延。”
沈念听了这话,心中也甚是感动,想来凡尘之中,也唯有这小郑公子还会记得自己。他朝其一笑,又见其身旁站了一位高大郎君,面上仍有几分稚气,正阴着脸看向自己。
沈念见其容貌微微一愣,拧着眉头看了孟固半晌,又转过头来看看贴在他怀中的怀恩,口中喃喃道:“奇怪……”
他许是做人做久了,一时忘了妖界的规矩,半晌才反应过来:“可他是妖啊,妖物都是自行修身,倘未变幻容貌,怎会如此相像?”
当初在积山时,孟固还是一只乳臭未干的小白狼,连名字都不曾有,更别说人形了。而在郑府之中,沈念又早早被孟固捉进了宝袋之中,后续也只隐约见过其身形,并未见其容貌,故而今次初见才被吓了一跳。
其实他兄弟两个也只有五六分相似,且仅在眉眼之间,气度上更是天差地别,可是只要见过其面,便都会说出一个“像”字。
沈念疑虑难解,又转头去摸怀恩的圆脸,看着狼崽的眉眼疑声道:“你好歹是半人半妖,长得像爹倒还好说,可是你爹怎会……”
他一时半刻也想不通,更不敢去问不远处那尊大佛,只好皱着眉思忖不语。
众人间本不相熟,一时四顾无言,过了半晌也只有怀恩哼哼唧唧,竟是有些哭腔。
沈念紧紧抱着这根救命稻草,关切道:“小妖怎么哭了?”
怀恩摇了摇头,沈念顺其视线看去,就见孟涯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这人一向是不言不语时最为吓人,别说是怀恩见了想哭,就连沈念也觉双腿发软,不觉后退了一步。
孟涯见状不由皱眉,他淡淡地看了怀恩一眼,冷道:“无用。”
怀恩叫他一句话吓得小脸煞白,蹭的一下便从沈念怀中爬下,瘪着嘴跑到爹娘那处,到底还是没忍住哭嚎出声。
“诶诶——别跑——”沈念大为恼怒,只他已无法力,这下连个唬人的把柄也无有,心中更是发慌,只想快步离开。
“恩公怎会现身夷山脚下?这许多年又去了何处?”许是见周遭沉闷,郑良生便开口相问,自然也是为了探探这二人的口风。
沈念敷衍一笑:“游山玩水,探洞寻路,偶至此地。”
“好不自在。”孟涯忽道。
沈念笑容一僵,不敢接话。
郑良生见状,更觉他二人间有所古怪,便又开口追问:“恩公当初伤势颇重,又是由孟仙君带走,想来也是孟仙君出手搭救?”
两人却都未回话,周侧又是阒然无声,郑良生只当说错了话,惴惴回望少君。而另一侧,昏沉转醒的狐九也从段言怀中探出头来,眨着眼看向二人。
沈念不愿多谈,便也适时转换话题,开口道:“夷山之中有一具男尸,死于穿心咒。”
“穿心咒”三字一出,诸人面色皆是一变,段言率先问道:“死的是谁?”
沈念朝着小狼努了努嘴:“他俩认识。”
守善答话倒是十分利索,三言两语便解释了一遍,然后朝段言说道:“是白面叔叔你带来的人,是那个黑胡子大叔。”
“章叹威。”段言神情微变,“此人是个莽夫,死在山中也不奇怪。”
“可他是受‘穿心咒’而死。”狐九从他怀中钻出,虽仍显虚弱,却还是慢悠悠化了人形,倚着段言而站,“难道是那个扬凤所为?山中只有这两个外人。”
段言连忙夸道:“小九真是聪明,只是他若有这等本事,当时又怎会受你我法力所控?”
众人中唯有他二人认得死者,孟固听他们一言一语说不明白着实厌烦,便叫段言从头说起。段言却是佯作未闻、闭嘴不言,还是狐九瞪了几眼才开始说话,只他刚说了一句,便叫孟涯打断道:“判官既要开口,不如从头说起——说说你如何会碰上此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