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了此地。
他明明是在衡云山顶纵身一跃,已入月海之中,现了原形,却为何……他抬目四望,见山色葱郁、雾霭蒸腾,本是一派雨后好风光,却独独那山顶天幕处好似蒙了层红布,沈念起初还当是霞光瑞霭,看得久了,却又觉此景不详,红光之中似有杀意。
他心头一顿,又环视周侧,只觉此情此景颇为眼熟,即便不曾亲眼见过,也该从哪处听说过……他张了张嘴,讶然道:“这怎么同那鲤精所说的积山劫难这般相似?难道我回了积山?”
沈念心中犹疑,只觉此地处处危险,可他身无法力,躲也无处可躲,想到这般,倒也释然不少,他嘴上嘀咕道:“既来之则安之,孟涯本就想引我至此,只我早来了一天罢了,我破了他的算计,该怕也是他怕……倒要看看他有何目的!”
他给自己鼓劲倒也有几番成效,他本在一山洞之中,外头正下着蒙蒙细雨,此一番想罢倒敢迈步而出,谁料刚走出不远便起大雨,山谷之间顿起层层雨幕。
沈念暗骂一声,回首去寻那山洞,却见身后一片虚白,早已换了景色,哪还有甚么山洞?他抿唇哼了一声,只得往前行去。
不过片刻便已衣衫尽湿,沈念以手遮住头面,顺着眼前山路一路前行,他见周遭景物甚觉熟悉,便知此地是积山无疑,奈何天幕赤红、大雨难行,他费力走了许远,也不见躲雨之地,四向望去,只见山高林密、珠雨涟涟,纵是沈念漠看生死,也难免心有戚戚。
想他从前为妖时尚能占山为王,好不风光,后经凡尘一遭,丢了性命、失了法力,只剩这无故得来的残躯一具,最终恐也要还给孟涯。沈念眨了眨眼,雨珠自他面上滚过,湿湿冷冷,又勾起些许愁意。
偏在此刻,听得长长一声叹息,似从高处泄下,同这漫天大雨一起砸在了沈念头上。他猛然抬头,向上望去,见天边赤色不减反添,好似要渗出血来。
就在沈念凝神细看之时,红幕之中骤然劈下两道惊雷,正直直往山下劈来,沈念不及闪躲,就叫这东西击中了面门,他心头一骇,甚么动作都来不及,便直直往后仰去,他双目紧闭、纹丝未动,可过了许久,只能听得耳畔哗哗落雨声,预料之内的痛意却迟迟未来。
……难道说,自己又死了一遭?已落了魂飞魄散的境地?
沈念缓缓睁开眼,眼前却无霹雳惊雷,只起一道弧光罩在身上,眼前又有一人,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天幕暗红,这人又背光而站,沈念还未看清他容貌,一句轻呼便已脱口而出:“天霖……”
二人不过隔日未见,沈念却又觉得他远隔天边,他稍一愣神,便觉腰间起了一股神力,孟涯亦伸出手,将他拉至自己跟前。
他不曾说话,面色不善,隐有怒气,沈念看了他一阵儿,开口问道:“你为何在此?”
孟涯也看着他:“此话该我问禄郎。”
“你别叫我禄郎,我已不是禄郎,你也不是萧镇,又何必以凡人名讳相称?”沈念不知哪来的怒气,“你将我困在衡云山,自己来了这处儿,反不要我来吗?”
孟涯直直盯着他看:“此处有险,你不该来,至少不该今日来。”
沈念不由抬头望了望天,他这才发觉,外头阵阵惊雷未减,只是都叫孟涯挡在了身后。他天劫未完,说不怕天雷自然是假,尤其此处惊雷远甚以往所见,沈念身子一抖,后退一步,又道:“这究竟是哪儿?我明明从衡云山顶跃下,已坠月海之中,怎么会又至积山?而且这地方天雷滚滚、杀意频频,浑不似积山仙境,它……”
“积山,何曾是仙境?”却听孟涯冷冷道。
沈念不语,他知晓孟涯定已生了怒意,只是他沈念又如何不恼?这人口中不曾有一句实话,从不叫人看透他心中所想,自己受他所囚,难道就该乖乖留在原地?谁知到头来是个甚么结果?
二人虽是相对,心却挨不到一块儿去,沈念等了半晌,不听他答,知道自己又等不来一句实话,便冷哼一声,不去看他。
侧首时却觉腕上一痛,沈念口中嘶了一声,皱眉瞪向罪魁祸首,却见孟涯挨得极近,几乎是倾身压在自己身上,双唇轻吐道:“我不会瞒你,只你该明日到此,今朝来了此地,反要乱我心神。”
沈念心头一震,此刻离得近了,他才发觉孟涯面色苍白,双唇几乎没有血色,而其外袍衣袖上竟还有金光流动。
“你……”他心中倏忽一痛,孟涯不消说话,只要这般站在他沈念面前,就能惹得他心潮翻涌、痛其所痛。
衡云山中,那会读心的老祖曾有评语,断他沈念心口不一,分明喜爱孟涯性情冷峻、修道无情,虽因此受尽千般苦楚,却仍旧脱情绝爱不能。即便说一千道一万,陈列罪状、列数缺点,可他沈念是为谁而下凡?答案从来就只有一个——孟涯,只有孟涯。
沈念眼中一酸,抿唇道:“这天雷是为专你所设?我头回来积山时,也曾见你受它之苦。”
孟涯并未泄力,依旧紧紧捉着沈念的手,他眼中只有这一人,道:“也罢,你既来此,便不能退——禄郎,你随我来。”
沈念不再挣扎,他心中尤有千言万语,可一见孟涯受灾,便不敢再问。
孟涯左手捉着沈念不放,右边袖中又飞出一柄琉璃宝剑,直往天际插去。这宝剑流光溢彩,也不知是从何得来的宝贝,只一剑悬在半空便射出金光万道,直将那天外惊雷阻挡在外。
沈念也是爱宝之人,从前隐月洞中藏物众多,可与孟涯相识后,自己却甚少见他用过甚么神兵利器,此人不爱出手,若动手也只用寥寥符咒,似这般动用外器还是头一遭见。
沈念见状,知晓事态严重,不由心道,这惊雷好生厉害,纵是天霖也需借宝物遮挡……它究竟是何来头?莫非天幕赤红便是因此之故?
眼前这人却不顾他满脸惊色,只沉声道:“那东西已在山外,此地有他所需法宝,他必将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