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丽丝从门口领到自己和萨瓦托雷修士的那份,踩着晃晃悠悠的地板回到两人所在的铺盖前。
“你学得很好,孩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咳咳……”
萨瓦托雷修士接过她递来的面包,忍不住偏头咳嗽了两声。
“吾主保佑……”见他咳嗽了好几声都没停,菲丽丝赶紧上前扶住老人的手臂,“您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
“哎,不用……”
缓过来后,老修士笑着摇摇头,拍拍她的手安慰:“人老了就是毛病多,没事的……”
菲丽丝听着他明显有些沙哑的声音,还是不放心:“您最近总是在咳嗽,是不是生病了?”
最后几个词她说得格外模糊,但萨瓦托雷修士还是听清了,继续笑着摆摆手:“你还不明白,人老了时常咳嗽两声很正常。”
“铁板放时间长了总会生锈,我们的身体也一样……这很正常,孩子,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过程,你不需要为我感到担忧……”见女孩紧张地看过来,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和,带着安抚摸了摸她的发顶,“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卡米罗和乔瓦尼大师,就一定会把你安全带到科冬。”
“我不是——”
菲丽丝微张的唇抖了抖,最后还是紧紧抿到一起。
衰老会带来怎样的变化,她要比许多同龄人更早明白。
也许是几声不会让人在意的咳嗽,也许是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在年轻人身上不算什么的小事,放在老人身上都是可能要命的征兆。
就像她的外祖母……嘴上总说人老了,腿上没劲很正常,她便信以为真……如果那时候她能发觉到不对,及时把人送到医院检查,也许那个慈爱的老人也不会那么早就离开……
“…………”
“我只是希望您能更重视自己的身体,萨瓦托雷修士。”
她低头看着老人皱巴巴的手,低声说道:“您是个……好人。我希望您能活得好……”
“可我已经活得很好了啊。”
老人依然笑着,将面包一分为二,将半块塞进菲丽丝的手里:“承蒙吾主的恩惠,我从来没缺少过良师益友,路过之处皆遇善良之人,让我过了几十年衣食无忧的生活,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手指捏着硬邦邦的面包,视线扫过老修士上身那满是补丁的衣服,菲丽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萨瓦托雷修士是个见识多广的老者,她没能说出口的那些话,他难道会听不明白吗?
如果他真是个自私的人,就不会吃穿都简陋到如此地步,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照顾染上瘟疫的修士,更不会分文不取地步行数里、给一个将死的女人做告解,帮助一个毫不起眼的麻风病人……
菲丽丝明白,正是因为他真真正正做了这些,她才会开始信任他。
可现在,在她受到了这份无私带来的好处后,却又想劝说他不要这么无私……听上去确实足够无耻,可她还是……
仿若一块噎在喉咙的硬物,呕不出来也吞不下去,她只能保持沉默。
这种矛盾的心态持续到商队再次从水路转为陆路依然没有消退。
她只能庆幸,庆幸这一路都没再有人生病,希望老人的身体能快点好起来……
可不等萨瓦托雷修士的咳症痊愈,随着一片乌云飘来,商队又一次因大雨不得不在某个村镇滞留下来。
与路过的很多村庄一样,这座小镇也受到了瘟疫的影响。
街上行人极少,偶尔能看到几具倒在路边的尸体,或者是有脸上长着黑疮的运尸人隔着门板与里面的人讨价还价。
但大部分人家都紧闭门窗,连旅馆的老板都在极力避免跟客人们接触,在交代完他们该把之后的租金放哪儿后就彻底消失了。
好在这次的大雨只下了两天,第三天的下午便停下了。
福琼先生松了口气,与众人约好明天一早就出发。
然而翌日清晨,一声尖叫将所有人唤醒。
菲丽丝从床上坐起身,隐隐听到楼上传出一阵慌乱的咒骂和哭嚎,一个相当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她赶紧穿鞋下地,小跑着来到楼梯口。
「求求您,福琼先生……让我们出去……」
「那肿包只有加利尔身上有,只有他发烧了啊!您开门摸摸我的手……我真的没事……」
「都给我闭嘴!!」
福琼先生咬牙切齿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堵住门,一个都不许放出来……我们现在收拾东西——」
「……福琼你个吃屎的猪猡!我好心好意给你报信,你敢就这么走试试!」另一道声音突然激动起来,隔着门板骂道,「有本事你就把所有人都杀了!不然让我父亲知道你故意见死不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向父神发誓,他会在你身上开一百个洞,把你的肠子拉出来喂狗!」
拍门声越来越激烈,可楼上除了叫骂和求饶声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过了会儿,站在走廊的人才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不然就放冈瑟出来吧……他父亲要知道他死了我们会有大麻烦……」
「那怎么行?他说不定已经染上瘟疫了,放他出来我们都会有危险……」
「就是……现在吕得的情况还不知道是什么样,说不定他父亲也……」
“咳咳……”
身后传出的咳嗽声让菲丽丝猛地转身,下一秒,她便与那双始终充满慈爱的眼眸对上了。
“不……”
真正开口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在发抖:“您不要……”
树皮般枯瘦的手轻轻推开她伸出的手,老人向她露出一个无声的笑,继续扶着扶手走向楼上。
“看在吾主的份上,福琼先生,至少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来照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