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五面如白板地没有说话。僧人也不再点评什么,合起掌心指了指神庙外的楼宇:
“去瑟莲城里休息一阵吧。那可是很美的地方呢。”
“但也有时间限制。不能永远停留下去。”
“……什么限制。”鸢五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清冽地出声问。
他最终还是没有对这位古怪的神使发火。僧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你到时候会得知的。”
他轻轻颔首以示分别,目送着鸢五走远。
随后,僧人走向长廊边际,锁上离开城市的出口。
…………
鸢五在瑟莲游荡一会儿,很快察觉,他怎么也找不到先前那座庙宇了。
不过天色渐趋幽微,鸢五也没有意愿今天赶回学校。他在华美的街道间发现一条河流,停顿片刻,犹豫地走上前。
每次见到水域,鸢五总会沿河堤徘徊一阵。尤其傍晚时候,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瑟莲的河边很空寂,四周无人,只在树影遮掩处传来一点嬉闹:“哦,快点嘛!放上音乐再来一遍,我去把哥哥也叫上!”似乎有女孩子在排练舞蹈,娇羞的笑声稀释在树丛与渺远的河水里。河道一直流向天际,水面浮光点点,像是人们往水中放逐的河灯。
鸢五默默看着水面。他身旁有棵高大的树木,树冠在水中投下迷蒙的倒影。忽然间,模糊的影子映出一抹红光,像黑夜中的火焰,慢慢朝鸢五头顶降下来。
他仰起脸,看见那是一片红花瓣。
鸢五有些惊讶地吸了口气,也就是这一瞬,花瓣飘转,猝然落入他的嘴唇间。
“咳咳!”
红色花瓣直直钻进了他的咽喉。
“——”
鸢五猛地按住胸口,仿佛异物没有落入喉咙,而是灌进了胸膛。他整个身体变得燥热,血液竟像磁暴般震荡了起来。
体内怪物,陡然膨胀躁动。
鸢五剧烈呼吸着。身后,草丛中有“哗、哗”的声音响起,似乎什么人穿过绿地,拨开草叶偏偏倒倒向街边移动。
附近竟然有人?
鸢五想到刚才那几个女孩子,眉头微沉:
喝醉了吗?要不要上去帮忙?
河边没有其他的人了。他想了想,还是按住胸口,勉强稳住气息朝声音的方向走去。河堤外果然有一个女人在小跑,但出乎意料,她并非独自一人,面前还有一个高挑的身影。
女人摇摇晃晃追逐着他。鸢五看过去,刹那间,僵直在了原地。
轮廓十分精悍。悠悠的脚步却显出一种雍容,如行在水,步履莲起莲落。
像是听到女人的追赶,那个人转过身,嘴角挑起来。
是个非常俊美的男人。
或者,其实是个男孩子,但因为沉稳的举止和笑容,充满了成熟男性的魅力。
他。
竟然,是他啊。
凌唤。
鸢五的心,他的身体,如沐蒸汽,感到一种滚热的刺痛。
女孩子扑上去,几乎撞在凌唤的手臂上:“哥!你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你都找不到!”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
“我们还有啤酒呢,这么着急回家吗!”
凌唤低头看着她。他的神情也有些迷离,似乎因为微醺或玩得太尽兴,明媚的眼睛微微眯下去。凌唤低声对女孩子说了什么,距离那么近,散开的领带几乎搭在了她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这个样子……——
鸢五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那个女人又是谁?——
可是他恨不起来,也没有立场感到生气。忽然,鸢五看到凌唤眯起窄窄的卧蚕,垂眸一笑,尽管不是对着他笑,鸢五却怦然心动,胸口的怪物在暖流中激荡着。
他知道了,先前寺庙的僧人没有说谎。鸢五做不到忘记这个人。
因为做出了这种觉悟,也因为怪物耸动得越发激烈,像在抓挠着他的隔膜,鸢五忍不住一笑。
这是很长时间以来,那张冷漠面容上的唯一一个笑容。就在这一刻,凌唤抬起头,朝鸢五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的神色倦怠而平静,好像知道鸢五站在那里,这一望就是分别了。可是凌唤一顿,琥珀色的眼睛轻轻震动。
他看见了鸢五的笑容。
怎么可能。
凌唤紧盯着鸢五的脸。看到他尖尖的嘴角挑起来,炽热得仿佛鲜血从中喷溅。细长的眼睛弯出仿佛天真仿佛凶残的圆弧,原本清雅的脸庞,在这个红莲般的微笑里暴烈绝艳。
随后,笑容一瞬间消失了。烈火内导而向里焖烧。
凌唤站在河面吹来的夜风里,心间一动。
他突然觉得很有趣,想玩。凌唤的生活里很久没有如此鲜明猛烈的冲击了。
原本要离开的他,强打起精神,又多忍受了一会儿清夜中的寒冷。颤抖中,思考是否要让鸢五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