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这么多年,小人犯了什么错,都没苛责过,臣竟气的官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就是丢到湖里喂鱼也是应该的。”
“只是担心,害怕……”
听罢,大娘娘面色平静,只是清清听罢忍不住站起道:“大娘娘,我想去看看六哥。”
“陪陪也好,他需要人陪,只不过……”大娘娘看着清清道:“禾儿,今日你陪了他一时,以后能陪一世吗?你,想好了吗?”
大娘娘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出落成一个清冷出尘,不沾一点儿凡俗气息,气质清冷缥缈的女孩,她清楚的明白,她不该在这儿,她该去一个她想去的地方,可是,这样一个天女般的人儿,也只有皇家才能守护住她。
因此,大娘娘矛盾着,她心里明白,却又想要保护这个干净通透的孩子,皇家是能够守护她,可是外表光鲜,内里如泥藻一般的皇家,她又生怕她会如那些美丽的花朵一样从枝头坠落,碾压成泥,消失无痕。
唉~看她的选择吧。
清清看着大娘娘慈爱的眼神,迟疑了,其实,她也想过很久,可是,思来想去,宫里宫外,对她而言,没有两样,或者说,这个由男人主宰的世界,不论她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唯有分别的,不过是以后是有钱还是没钱,吃的好还是不好,若是这样选择,宫里或许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虽然,她对六哥并无男女之情,可这世间多的是盲婚哑嫁,她时常出入宫里,已是很熟悉,六哥也是温和宽厚之人,又有从小长大的情谊,或许已经比绝大多数女子好很多了。
思虑良久,清清已经有了决断:“大娘娘,女子终究逃不过嫁人生子的命运,禾儿也一样。”
接着话头一转道:“水榭那边冷,六哥从小身子弱,他在那儿待了一个时辰,会生病的。”
大娘娘明白她的意思了,心里几番复杂难言,只是从旁拿起一卷劄子缓缓道:
“这是李顺容进位宸妃的制书,程琳起草,吕夷简,晏殊,先后修改润色,吾又增加了几个字,如今可以定稿了,立即送去备案,连夜送到永定陵。”
任守忠双手接过劄子立即遵从吩咐去办事。
而一旁的清清虽担心官家赵祯,却也知道现下,大娘娘还有话。
“顺容李氏,早侍先帝,和惠积中,柔嘉成德,膺降诞之符,守谦冲之德,兴居合礼,言动有常……”不知是不是思起过去,大娘娘眉宇间一缕哀思,不由无声叹气。
“那个水榭……”大娘娘感慨着说道:“官家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大中祥符八年的除夕,先帝突然起了兴致,要带六哥去水榭看烟花,当时同去的就有李氏和她生的小公主,那天是官家这辈子……和她离得最近,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次。”
“看着烟花,小公主饿了,她就拿出自己做的点心给公主吃,公主吃的高兴,官家看的眼馋,”说着,脑海中不由回忆起那个场景,嘴角浮现一缕笑意,大娘娘歪着身子靠在床上的小机子上,继续说起来:
“但是他从小就懂规矩,并不要,李氏她兴居合礼,言动有常,先帝和我不命她给,她不敢把她自己做的点心,主动送给大宋的皇储吃。”
清清一时竟未听明白大娘娘话语里的意思,她沉默思考片刻,她懂了,大娘娘这是在点拨她,她又何尝不明白呢,只是,宫里宫外,并无区别。
清清向前走动两步,她明白大娘娘的意思,却也并不害怕,她并不是靠着男子宠爱过活,以夫为天的女子,她,从来只为自己而活。
选择留在宫里,不过是为了活的更好罢了,且官家为人宽厚,再如何,她也会不会让自己活的狼狈凄惨。
因此,她上前走两步,眼神清凌又通透:“大娘娘,禾儿愿意陪六哥一辈子,成为百花园中的一朵。”
……
清清在大娘娘望着她点头的那一刻,有些急促的奔向水榭,奔跑中,不由想起大娘娘刚刚看她的眼神,还年轻的她看不懂那里面复杂的情绪,或许,只有等到她在这个百花园中扎根生长后才会明白吧。
虽脑海中想起大娘娘的眼神,但脚步不停,她微微喘息着奔到桥上,从桥上看见了水榭里的官家。
官家赵祯一身玄色长袍落寞的坐在假山旁,望着水面一动不动,整个人被哀伤难过包围,思念着那个在脑中浅淡的关于生母的记忆,仿若雕塑。
“不许过来。”听见脚步声的官家赵祯慌忙捡起身旁石砖,想要喝退旁人。
“六哥,是我,”清清见官家赵祯犹如刺猬遇敌竖起尖刺,全身警惕戒备着,眼神却彷徨而难过,她皱起眉头放缓脚步,温柔的环抱着他。
“六哥,回家,我们回家吧。”
听着禾儿温柔关怀的话语,感受着怀中的柔软温热,赵祯举着石砖的手不知不觉便失去力气,石砖从他手中滑落。
也将身上的刺收回,恐扎伤怀里的娇人。
终是在水榭待了些许时间,天也开始寒凉,清清扶着赵祯回了寝宫--福宁殿,将他包在被中,又给他热茶,生怕他身体哪里不适。
“她病危,我不能去看她……不能叫她一声母亲,”许是身边的人是信任的人,也或许是憋的久了,忍不住了,赵祯倾诉出自己的难过,“这些年,我暗自对自己说,不要急,要等,慢慢来,总有我能做主的一天……”
清清放下茶壶,手捻衣裙半坐床沿,认真倾听,分享他的伤心难过,能够说出心里的话,总比他一个人闷在心里的好。
“我会接她回来,她该拥有而被剥夺的一切,我都会给她,补偿我从前欠她的孝顺,但是……竟连这样的机会也不给我。”
赵祯语气越发低沉沙哑,眼泪未落在脸上,而是落在心里,身为君王,连哭泣也不能,他只能独自一个人时,才能稍微放纵自己有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去为母亲伤心,责备自己。
这时的赵祯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不要旁人的安慰,常说感同身受,可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呢,清清明白此刻的赵祯不需要什么空泛的安慰,这道伤,只能自己,在时间里结痂痊愈。
她只是用自己的手将他的手捧在手心握住,用自己的温暖去温暖他,感觉到他冰凉的温度,她大胆的将他的手放于自己温热的腹部,双手贴于他手背。
“八皇叔告诉我,说在水榭看烟花的时候,也有她……可我只记得当年,父皇让我作了一首诗,皇叔和小娘娘说极好,大娘娘说勉强压在了韵上,记忆中并没有她……”
赵祯努力着眨眼将眼中水花压下去,眼神迷茫,努力回忆着脑海中的回忆:“后来我去水榭,希望能想起来些什么,却也还是不行。”
虽然整个人都抱在被子里,但是,赵祯还是感觉浑身发冷,心里寒凉,就连被清清一直放在温暖腹部的双手也还是冰凉。
听着赵祯的话语,清清什么也安慰的话也没说,只是说道:“我给六哥倒杯热茶,暖一暖。”
“不,不要走,”赵祯拉着清清的手不放,身处寒冷中的人又怎能拒绝温暖呢。
赵祯不是圣人,看着眼前眉眼清丽,仿若天人的女人,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化作月中姮娥的她,现下,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清凌凌眼眸中只有他的身影,挺翘琼鼻小巧可爱,玫瑰般红唇诱人采撷,淡淡的清幽香甜桂花香,这是一朵已经绽放出独属自己风华的仙葩。
心之所向,身之所往,终至所归,赵祯终是凡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