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漓恰是用这种不忍心,精准的拿捏住了她。
“你昏迷的那段时间,羌兀的烈日烤干了最后一丝水汽,但是阿雪醒来那日开始,便是连续多日的滂沱大雨,”他停顿片刻,目光落在窗外依稀可见的绿洲轮廓上,做了个感恩的手势,“百姓们在雨中狂欢,是沉睡的神女终于苏醒,赐予荒漠新生。”
“巧合罢了。”她听见自己略有干涩的平淡的声音。
泽漓连连摇头:“自阿雪醒来至今,羌兀的雨水是这十几年来最丰沛的,水是大漠人民的希望,阿雪带来了绿色的希望,救了无数生命。”
连雪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她记得初醒的场景:
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深潭中打捞出来。梦境里永无止境的下坠感至今仍会在午夜惊醒时突然袭来——没有依托,没有尽头,只有呼啸的风声灌满耳膜。
她自混沌中惊醒时,烛台正映着陌生的穹顶花纹。床边扶手椅上,一个陌生男子和衣而眠——那是连雪初见泽漓的模样。
如今这座为她而建的宫殿,每一处飞檐斗拱都严格遵循中土规制。泽漓甚至命人从千里之外运来青砖黛瓦,只为让她在推窗时能看见熟悉的轮廓。案上那套青瓷茶具,据说是照着中土江南旧物一比一仿制。
连雪自醒来后就是无不精致的神女。
落日河畔的晚霞确实美得惊心动魄,袅袅长烟中伴着河畔萤火。泽漓常带她来此散步,鎏金般的波光里,总能看到牧民们远远跪拜的身影。
起初她还会局促地避开那些献给神女的歌舞,后来渐渐学会在篝火旁接过牧民姑娘递来的奶酒——直到某天发现,自己的出现已然成为一场必须盛装出席的仪式。
歌舞愈盛,孤寂愈深。
就像是天地之间虚空纯白,来处归途都只是她一人。
“我隐约记得…”她突然开口,“好像某座院落中有一株梨树,春日里梨花开的极盛,像是落雪一般。”
泽漓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摩挲着袖口暗纹,声线一紧:“阿雪想起什么来了吗?”
“如果我想起来了,你会放我回去吗?”连雪忽然笑了下,用着半是玩笑的口吻,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泽漓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难以言明的东西。
阳光已经微微西斜,连雪抬手虚挡在眼前。如今她是被供奉在神坛上的图腾——羌兀子民会将每一滴甘霖都视作她的恩赐,将每株新生的牧草都看作她的慈悲。就连王君案头的奏章里,也写满了神女赐福的颂词。
有时候她站在高台上俯瞰众生,会想起那个关于梨树的模糊记忆,会再现虚空坠落的惶惑。也许那才是真实的她,而不是这个被千万人臆想出来的、无所不能的神明。
连雪望着窗外那片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裙。
“婚约可以如期进行,但是在此之前我尚有一心愿未了。”
“什么都可以”,他的目光专注温柔,仿佛已经准备好为她摘星揽月,“只要雪儿想做的,我都会陪你。”
“零碎的记忆像扎在指尖的刺,”她终于转过头,眸子里映着泽漓的倒影,“我想去找那具冰棺的源头,我可能的源头。”。
“雪儿,”泽漓的指尖微微发颤,他没想到是这个心愿,“你昏迷的那些年,我几乎踏遍了……”
“泽漓”,连雪打断他,声音坚定,“或许我能不同,让我去吧,无论这世上是否还有人记得过去的我...我都应该有一个交代。”
窗外传来宫人修剪花枝的声响,咔嚓、咔嚓,一声声像是剪在泽漓的心上。
他最终还是拗不过连雪。
连雪心中澄明如镜——水脉自有其道。
羌兀多年来降雨稀少,如今雨量丰富,才让落日河恢复往日的生机,冰棺必是顺流而下,不是她带来了甘霖,而是甘霖将她带回人间。
她铺开泛黄的羊皮地图,指尖划过墨线勾勒的山川。要保存那样一具千年不化的冰棺,需要极致严寒。可羌兀、月氏与汉谟三国,尽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炙热之地。
除非...
有一处地宫中存在深处的冰渊。
数月来,她翻遍了各国史册,在落日河上游标记了十几处可能的地点,也在民间游历时找尽机会打听奇闻异事,所有人争相为神女讲述奇闻。
只是多是无稽之谈。
直到不久前有一次,有一个传言,真的引起了她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