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已经结束了,但灼痛仍在持续。
神经已经在阿鼻地狱中迷失了整整一个小时还多,川濑久夏的生理性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黑尾铁朗却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抬手拭去那些麻木的泪水,医生已经开始对伤口进行包扎,他的手始终没离开过少女的脸颊。
正值盛夏时节,血气方刚的少年体温总是很高,黑尾铁朗手掌的温度往往高到让音驹所有人都嫌弃,连赛后击掌也不想和他做。
可川濑久夏却觉得贴在脸上的温度刚刚好,干燥温暖的掌心带着厚茧,让她回想起上海的外婆家里那些在冬天时被壁炉烘烤得适中的法兰绒厚地毯。
最锐利的那一波疼痛已经过去,头还晕晕的,伴着黑尾铁朗轻柔的摩挲,川濑久夏竟然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怎么又——”黑尾铁朗生怕她又被疼晕过去,没做多想就要去摇晃女生的肩。
“别打扰她。”古贺医生打断到,“她只是睡了,让她好好休息吧,下次醒过来记忆功能就应该会恢复正常了。”
他悻悻收回手:“啊……是这样啊。”
“我交给你的冰敷任务别做一半就忘了啊。”古贺医生挪揄地瞪了他一眼,手上正在娴熟地为纱布进行调整,“膝盖这块的纱布敷好就完成了,接下来就是陪着她休息,等她醒过来再进行最后的伤情评估。”
“哦……好的老师,我知道了。”黑尾铁朗点头道。
意味深长的视线在少年少女仍然紧握的双手上停留片刻,古贺医生笑而不语,端起托盘耸耸肩道:“行,那我去隔壁看CT报告,你就在这里陪她,有什么事及时叫我。”
还没等黑尾铁朗反应,诊室门便被再次打开又合上,恰好带起一阵不急不躁的夏日热浪,尽数扑在他呆滞的脸上。
这个静谧的小空间里只剩下了他和川濑久夏,空气中遍布着消毒剂刺鼻的味道,窗外蝉鸣声声,在无言的氛围里沉沉弥散开。
两只手都不得空闲,一只在女孩右脸上机械地冰敷按压,另一只则仍然牵着她。
川濑久夏已经睡着了,黑尾铁朗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手完全脱力,是他还紧紧扣住她不放。
手背上印着新鲜出炉的红痕,那是被川濑久夏吃痛抓住的成果。
其实早该放开了,他们不是能随便牵手的关系。
但黑尾铁朗偏不想放。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冲动作祟,可他就想一直牵着她。
视线上移,躺在病床上的少女脸色苍白,冷汗沿着额角流进她的脖颈,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三两根连在一起,发丝也凌乱地黏在脸侧和额头上,眉心还在无意识地微蹙。
难得一见川濑久夏如此破碎不堪的样子,黑尾铁朗怔怔想,原来这就是国文课上老师讲的病美人。
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得透湿的樱花,零落成尘,我见犹怜。
花瓣往往经不起任何风吹日晒,被第二天的阳光一照,它就会随着尘土消散。
烈日透过窗户洒进诊室里,洒在川濑久夏并不平和的睡颜上,她的皮肤趋近于透明。
不要走,他想。
黑尾铁朗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用力感受着少女的存在。
他的视线长久停留在川濑久夏的病容上,流连于她的每一寸肌肤和纹理间,眼神中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复杂情绪。
从那个秋夜意外的初遇到现在,四年时间里,他们同行的时光就占了两年,黑尾铁朗却从未如此认真且近距离地端详过川濑久夏的脸。
他当然知道她长得漂亮,可略略一瞥就足够赏心悦目了,何必要顶着冒犯的风险凑近看呢?
又不是带着像研磨那样强烈的目的性,他对川濑久夏没有超越朋友的非分之想。
——现在黑尾铁朗觉得之前的那个自己挺装的。
这样一张精雕细琢的容颜,如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愁容,任他再看多久都看不够。
窗外无风,蝉鸣暂歇,少女清浅的呼吸打在黑尾铁朗的鼻息处,他再往前一步就能抵住她的额头,如恋人那般亲密。
可是黑尾铁朗没有这样做,他自始至终都只是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安静地注视着川濑久夏。
外界就算发生了十级地震他也毫不在意,阳光把房间照得暖洋洋的,时间在此刻凝结成了琥珀。
从今往后,这颗琥珀会高悬于他的心河上空,永不褪色。
不过这时的黑尾铁朗还尚不知情,他只是捧着一腔不知所起无人理解的懵懂情愫,将满心慌乱尽数投在身前少女脆弱的面容上。
直到身体终于忍受不了他长时间的蹲姿,大腿开始阵阵发麻,黑尾铁朗才大梦初醒。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开始活动麻酥酥的四肢,这才发觉另一只手的冰袋已经全部化开,软趴趴地躺在毛巾里。
幸好发现得还不算太晚,黑尾铁朗侥幸地想,他记得存货在诊室墙边的冷冻柜里,该及时更换了。
病床上的女生似乎已进入了平稳的睡眠阶段,黑尾铁朗轻手轻脚地松开她的手,还替她掖了掖被角。
冷冻柜旁就是盥洗池,扔掉旧冰袋,他习惯性地拧开水龙头,试图将方才包扎时替川濑久夏出的一手冷汗清洗掉。
双手摊开伸至眼前,黑尾铁朗却愣住了。
左手手心处,沾着一大片的血。
暗红色从虎口直直蔓延到手腕,拖成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状,乍一看,很是触目惊心。
他凝眉盯着血迹,错愕地反应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血从哪里来。
是方才抱着川濑久夏奔来医务室的路上,从她的伤口里滴下来的血。
做检查和包扎一系列事项太过匆忙,他竟一点也没感觉到手心粘腻的异样感和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