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街的夜晚格外安静,和白天形成鲜明对比,偶尔会有几辆汽车和电瓶车经过的声音,街道上只有几盏路灯。
俩人并肩走了一小段路,没怎么说话。
江怀忍不住问:“你怎么在上班?你妈没给你打钱吗?”
梁生:“不是,她想给我钱的,但我拒绝了,别担心,我身上有钱,我外婆给我留了。”
江怀又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出来上班?”
梁生啧了一声说:“我在家闲。”
江怀:“……”
“江怀,你往前走。”梁生说:“别回头。”
“好。”江怀听他的往前走了几步。
“你继续走,走到七号街的尽头。”梁生说:“别回头。”
“好。”江怀听他的就一直走。
梁生跟在江怀后头,跟他保持了一定距离,他看了眼江怀的后脑勺,随后低头一直看着地面。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跟他重叠在一起。
影子想要靠近太阳,暖阳想要拥抱冰霜。
快要走到七号路尽头的时候,梁生一个箭步与他肩并肩。
梁生叹了口气对他说:“你想问什么赶紧问吧。”
江怀停下脚步把便利店买的东西递给他:“你今天一天也累了吧,吃点东西。”
梁生没有接,突然傲娇起来,嘴角微微扬起,眼眸微亮,他说:“半天,没有一天。”
江怀有点气又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好好好,快吃吧,我手都拿酸了。”
他有点气无非是因为梁生出去上班不跟他说。
梁生接过袋子,掂了两下袋子说:“我猜你一定买了糖。”
江怀笑说:“真聪明。”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快八点的时候。”
梁生打开袋子里面躺着一个火腿鸡蛋馅的三明治,一个抹茶冰皮月亮蛋糕还有包熟悉的糖。
他不喜欢吃芝士,江怀有回带的三明治里有芝士,他就吃得比较慢,所以特意挑了个没芝士的。
梁生扫了一眼四周说:“那有长凳,坐会?”
江怀:“好。”
梁生坐下后拿出三明治跟他说:“我明天十二点半上班,中午要来我家吃午饭吗?”
江怀答应地特别爽快:“好啊。”
“我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我妈,她大概跟我讲了一下。”
梁生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说:“其实我并不反感段康乐。”
江怀轻抿嘴唇,犹豫了一会开口道:“我知道了。”
七号街上的店陆陆续续闭店熄灯,只留下了几盏路灯,附近小区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梁生又说:“他这次期末考考了第几名?”
江怀有点疑惑他为什么要问段康乐的成绩,但是没问。
江怀想了想说:“大概三四十名吧。”
梁生轻轻吸了一口长气说:“挺好的。”
江怀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旁边的人开口说:“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问这个?”
江怀怔了一下说:“有点。”
梁生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他说:“我外婆说我妈对自己要求高,我就是好奇她对自己儿子要求是不是也很高。”
江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梁生也是她的儿子,可他却不把自己代入这个角色。
梁生接着说:“小时候我外婆说我考第一妈妈就会夸我,于是我努力学习次次考第一。”
江怀问:“那她夸你了吗?”
梁生很平静地说:“没有,一次都没有。”
江怀手指微颤,张了张口,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清楚的知道梁青芸对段康乐是什么样的,从小就夸奖有加,考差了也不会过多责怪他,考好了更是好好奖励他。
梁生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放心,我很早就不在乎了,就是突然想起来问问。”
江怀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许久之后,江怀突然开口说:“你很好,你很厉害,你真的很好很好,学习成绩好,又有耐心,菜也做的好吃,你特别优秀。”
梁生在一边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偷笑,肩膀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
江怀迟迟没听见旁边的人说话,扭过头看他,结果发现他一直在掩嘴偷笑,他也跟着笑,但又故作不满地说:“笑什么?”
梁生收了笑声扭头对他说:“你说的话啊。”
江怀继续故作不满道:“哪里好笑了?我这可是在夸你。”
梁生说:“我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
江怀下意识脱口道:“那你……”
他赶紧收了后半句为什么要跳河。
江怀赶忙解释:“我——”
梁生猜出他的话,没给他解释的时间:“为什么要跳河,是吗?”
江怀呆愣地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没说话。
“有一次我无意间听见了我妈跟我外婆的对话,她说我不应该出生,当时我并没有把这话放心里。但之后外婆去世我就把这话往心里去了。”梁生很平静说。
“那后来呢?”江怀轻轻蹙眉。
“后来我就跳河了,被救上来后隔壁邻居叔叔跟我说。”梁生顿了一下,再次张口说话声音有些许沙哑,接着说:“他说我外婆这么疼我,为什么要不听她的话?是啊,我为什么要不听话,我外婆这么爱我,一想到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这么爱我,还有邻居叔叔拼了命地把我救上来,我一下子就能继续活着了。”
梁生挑眉看着呆愣的江怀说:“所以你放宽心吧。”
江怀轻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说:“好。”
梁生接着说:“后面在我妈口中知道,原来我外婆一直不肯多见几次段康乐,只是单纯怕我多想,所以我更想活了。我不反感段康乐,也不反感我妈。”
“为什么?”
“这些跟段康乐没有关系,不管我妈怎么对我跟他也没关系,至于我妈,外婆叫我不要怪她,外婆跟我说她不懂事别跟他计较。”
“那除去你外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梁生愣住了,他僵硬地把头扭开,不继续看江怀,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他自己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这些。
江怀看他没说话也没有急,他伸手把便利店的袋子拿过来,拆开那包糖的包装,拿了一颗糖递到梁生面前。
梁生愣了一下接过糖,轻笑一声说:“我说我从没怪过她一点我自己都不信,但也只是小时候多一点,长大点后就没有过了。”
“为什么?”
“因为小时候不懂我妈为什么不喜欢我,多少会有点不满,长大了点后才知道我爸不是人,偷偷背着我妈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我妈当时还怀着孕,她也是受害者。”
“那是你爸犯下的错误,跟你没关系。”
“我知道,但我身上留了他的血。”
江怀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前都是他话说的多,今天倒是反过来了。
“我知道我妈有新家庭的时候,我是真心希望她幸福的,我也从来没想过去靠近她,更没想过去打扰她,打扰她的家人,从来没有。”梁生声音开始哽咽,强撑着不流泪,他双手原本撑着凳子,说着说着就无意识攥紧凳沿,接着说:“但她好像一直防着我,来淮城后她一直明着暗着跟我说不要打扰她和她的家人。”
说完后,梁生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一滴。
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梁生很少想起这些,但此时此刻,所有委屈像雪山崩塌一样,挡不住控制不了,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排斥我?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就因为我出生了吗?到底是为什么?
江怀大概能猜出他刚来第二天为什么从政教处出来后会眼底微红了。
他往梁生身边靠了靠,伸手顺了顺他的后背,他声音低沉沙哑,却很坚定:“你没有错,你很好,特别好,是他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