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乱葬岗出发,一路向北经过岐山,再走个三千里地,就能到青江湖。
此时还不到二月,时间宽裕,魏无羡便打算买两匹马代步。
蓝忘机本想御剑带他,但瞧他兴致勃勃挑选着马匹,便没多口。本来么,魏婴让他出来也是为了多散散心,同样赶路,御剑可以,骑马也无不可。
最后,魏无羡挑了一红一黑两匹骏马,又跟老板你来我往杀了半天价,终于满意。蓝忘机掏出钱袋付款,被他眼疾手快挡了回去,道:“蓝湛你是来帮忙的,哪有让你出钱的道理。当然是我给。”
说着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个沉甸甸的钱袋,数了金银付款。然后一抛一丢将那钱袋转得飞起,道:“走吧,去吃饭!”
他那乾坤袋塞得满满的,有法器,有弓箭,有符篆,有丹药,有灵石,有金银,还有吃的用的一大堆,都是魏婴备下的,这会儿给了他。
上次这样装备齐全出门夜猎,还是好几年前。这种回到过去的体验让他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愉悦,吃饭时更是摸出一坛酒来,乐呵呵道:“他准备得好齐全呢,还有几坛子酒。好东西要分享的,蓝湛,我请你喝酒!”
蓝忘机:“……”
没等他拒绝,魏无羡便想了起来:“对啦,你们蓝氏禁酒。不过这又不是在云深不知处,喝两杯也没关系嘛。”
蓝忘机道:“夜猎途中,更应禁戒。”
“啊?家里不能喝,出门更不能喝。你不会从没喝过酒吧?”他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一副很遗憾的样子:“那我只能自己喝了。”
“……”有个瞬间,蓝忘机很想答应下来,陪他喝一杯的。
眼前的魏无羡心情很好,完全不似从前阴冷乖戾的模样,看来能走出乱葬岗,远离那些鬼气怨气,对他极为有益。
自从知道魏婴当年是“受反噬而死”,他对魏无羡使用鬼道就更焦虑起来。这份焦虑魏无羡没看出来,魏婴却是洞若观火,出发前还专门跟他交代:“蓝湛,你不要担心鬼道的事,他……在共情里看到过结果,心里有数的。”
有数?可上次在浓雾中,他驱使起凶尸来反比以前更凶……
魏无羡哪里是个听劝的人呢!
哪怕知道有过怎样的结果,凭他现在的心境,只怕还会觉得只要更加小心些,就能避免吧?
魏婴也知他不可能就此安心,最终给出一个忠告:“就算担心,你也不要再劝他放弃鬼道了。”
蓝忘机似乎明白了:“他后来,没再劝你?”
魏婴点了点头:“没有。”
即使他重活一回,心境大为改善,但其实也很不愿重提旧事,毕竟行差踏错被反噬而死不是什么光彩事,他不愿提,当然也不想听别人提。而那时的蓝忘机,就当真没提过一句。
但那时的魏婴和如今的魏无羡并不相同,对鬼道的态度也不同。蓝忘机怎可能不担心……
“蓝湛,蓝湛!”魏无羡的声音近在咫尺,“想什么呢?”
又走神了!蓝忘机看着魏无羡凑近的那张脸,愣了下,道:“抱歉。”
魏无羡哈哈笑着坐正了身子,道:“我看你一直不动筷,还担心这些菜不合你口味呢,没想到蓝二公子竟是在发呆……”
与人交谈时神游天外,是极不礼貌的行为。蓝忘机微觉发窘,刚端起手边的茶,魏无羡却又道:“我知道了,你在想我,对不对?”
蓝忘机差点被茶水呛到,心脏一下子剧烈跳动起来。
魏无羡道:“说起来,他叫你去说了几句话后,你这一路都心事重重的。”
原来这个所谓的“我”,说的是魏婴……
剧烈跳动的心又慢了下来,蓝忘机缓缓放下茶杯,道:“无事。”
“真没事?”魏无羡自然不信。其实他早发现,自从蓝忘机知道魏婴的真实身份后,就一直都心事重重。
魏婴的到来,让魏无羡认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不管蓝忘机还是姑苏蓝氏,其实都有接受他这个“邪魔外道”的可能。而蓝忘机一连几次不遗余力的相助,也让他意识到……对方绝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讨厌”。
若非有此认知,他也不会那么自然的跟蓝忘机同行。
那蓝忘机此时忧虑的,是乱葬岗的处境?还是……那老生常谈的鬼道损身损心性?
若在以前,魏无羡是绝不承认鬼道有危害的,但如今魏婴的教训摆在眼前,他虽不能嘴硬,但为了带着乱葬岗一群人活下去,却还是不能放弃鬼道。
这其中的难处,他和魏婴都心知肚明。
至于蓝忘机,虽然已经很久都没提鬼道的危害了,但总觉得,他最近很在意这个?
魏无羡端着酒杯,思索着若蓝忘机开口,自己怎么应对。但过了许久,蓝忘机都没说起鬼道的话题,反而眉尖微蹙,似在倾听什么。
方才没注意,大堂另一边有桌客人,也做修士打扮,这会儿喝多了在高谈论阔,话题的主角正是魏无羡。
不过也不是他,而是“魏远道”。
如今魏远道的凶名,比夷陵老祖也不遑多让,除了他杀金子勋、金光瑶、薛洋的“罪过”,还有他夜闯金麟台重伤秦愫、把金光瑶炼成凶尸的“恶行”,当然大家最津津乐道的还是悬赏。
“听说了吗?不管谁杀了那个恶名昭彰的魏远道,都能去金麟台领两千两黄金,二十万灵石,还能在他家藏宝库任选一件法宝呢!”
“我还听人说,就是想成为金麟台的高阶客卿也可以收进门去!”
“二十万灵石呀,就算资质像狗啃过一样,都能堆成个金丹修士!兰陵金氏真是大手笔!据说成名多年的弘图道人也往这边来了,扬言要剐了这个恶贼,为民除害!”
“还有终南四友,据说看上了金光善收藏的伏羲鼎,要为宝物一战。”
“还有永昌老怪……”
“还有……”
几人个个见多识广,瞬间报出十多个仙门中有名的人物,似乎都聚到乱葬岗门口了。
本来魏无羡还当笑话在听,但这桌人说完这些,又编排起魏远道和他的各种“罪状”,除了雁荡山的鬼妖、赵家集的走尸、牛头村的鬼影……还有他如何掳了无数美女上山,抓了许多无辜之人练尸……就连隔壁老大爷的小孙子不吃饭瘦了三斤都能是他唆使鬼将军杀人的故事吓的……
一人把桌子拍得震天响,特别义愤填膺道:“本来魏无羡一个,已经闹得大家人心惶惶。现在他多了个帮手,更是肆无忌惮跟百家为难。照我看,若不趁此机会好好煞住他的威风,将来还不知怎么为祸修真界…… ”
正说得起劲,忽见眼前黑影闪动,随即啪的一声脸颊剧痛,定睛看时,却是一只青瓷酒杯滚落在草席上,兀自滴溜溜打转。
同席之人纷纷呼喝起来:“什么人?”“哪个不长眼的……”
他们顺着酒杯的来处看去,就见对面窗下坐着两人,俱是身姿修长仪态端雅之辈。左边的黑衣人一抬手,从架上取下只青瓷杯来,旁若无人斟满了酒。而众人的视线,却都停在他腰间那管垂着红穗的漆黑笛子上,静默一瞬,有人惊道:“夷陵老祖!”
魏无羡眉毛一抬:“哦,你们认得我?”
尖啸声中,几人都觉后背一凉,被看不见的东西拎住衣领,腾云驾雾般飞出酒楼,摔在街上。
明明背上空无一物,却好像压着几座高山似的,怎么也爬不起来。
被瓷杯砸脸的那人受伤最重,几下翻滚后噗得吐出两颗牙来,痛呼:“魏……魏婴!”
黑色衣摆出现在眼前,魏无羡居高临下,问:“怎样?你要如何煞我的威风?”
那人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夷陵老祖在战场上的威风,他们都是听过的。直接被杀都是轻的,更可怕的是会被他做成凶尸,返回攻击自己的亲人同门。他们只有五个人,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对上魏无羡只有单方面被屠宰的份,此时他无比后悔只顾逞口舌之快,却没擦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