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最后一页翻过,她合上书卷,恰在此时,程商枢捧着几样用布仔细包裹的物品走了进来。
“这些都是给你带的。”说着,程商枢将布包一一打开。
有几套崭新的衣裙和精巧的首饰,几本话本子,还有用棉絮包裹得严实的糕点。
解开层层棉絮,四四方方的油纸被油浸得半透,隐约透着糕点的轮廓。
程商枢解开麻绳,揭开油纸,清甜的糕点香丝丝缕缕地弥散开来。
“喏。”程商枢笑着将打开的糕点放在谳凰面前,眼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路过时瞧见,想着你会喜欢。”
谳凰捻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味道甜润,口感绵软,还带着一丝余温。
“如何?”
“下次出门,多带些。”
“好。”程商枢眼中笑意加深,“下回咱们一道去,刚出炉的滋味更妙。”
谳凰专心吃着糕点,没有抬头,也没有应答。
程商枢接着说道:“本来想揣在胸口捂着给你带回来的,又怕你……”
“确实会嫌弃。”谳凰颔首:“你若真揣在胸口带回来,我就不吃了。”
程商枢嘴角微抽:真伤人。
蹲在窗根下偷听的高子行:话本子里写的都是骗人的。
“你想让我吃口热的,不如你去学一学,以后我想吃的时候,便能随时吃到刚出炉的。”谳凰补充道。
程商枢:……
高子行:……
……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屋内炭火毕毕剥剥地响着,程商枢裹着厚实的毛皮大氅,仍隐约感受到一股寒意。
他取来一罐烈酒,就着小小的酒坛,仰头狠狠灌下几口。
辛辣的烈酒入口,没一会就暖遍了全身,也有了些许醉意。
屋外忽地传来凌厉的破空之声。
程商枢拎着酒坛走到窗边。
雪花在寒风中飞舞,谳凰手持他平日放在屋内的长剑,身形轻若惊鸿,周身流转不息,一招一式,剑气凛冽。
更令程商枢瞠目的是,谳凰所使的剑招,赫然正是他平日所练的功法!
惊愕之后,程商枢来了兴致。
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剑被拔出剑鞘,一道身影恍若离弦之箭‘嗖’地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谳凰。
谳凰足尖轻点,一个漂亮的旋转,衣裙倏然展开,长剑轻盈挽动,精准无比地迎上那道寒锋!
两剑相撞,发出嗡鸣。
灶房里,炖着骨头的汤锅“咕嘟咕嘟”冒着白气,浓郁的肉香混着柴火烟味,填满了小小的空间。
高子行正小心地用长柄勺撇去汤面的浮沫,忽然听到这利刃碰撞的动静,匆匆跑出。
漫天剑光闪过,清越的撞击声连绵不绝。
剑光与雪光交织缠绕,落在那两道翩然交错的身影上。
看清是两人在练剑,高子行松了口气,旋即回屋抓了把瓜子,往廊檐下背风处一蹲,厚厚的棉袄裹紧身体,一边缩着脖子抵御风雪,一边“咔嚓咔嚓”地嗑起瓜子。
雪势越发狂暴,鹅毛般的雪片倾覆而下,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混沌。
剑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再次逼近谳凰,可她却毫无征兆地停住了动作,无视那近在咫尺森冷剑锋,抬头仰望天际。
程商枢瞳孔骤缩,握剑的手腕猛地向侧面一拧,锋利的剑尖擦着谳凰纤细的脖颈险险划过。
剑的主人因为强行扭转这一剑,脚下踉跄一步,才稳住身形。
程商枢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急促地喷在寒冷的空气中,他的眼底翻涌着惊怒、不解,还有一丝后怕的余悸。
谳凰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抬起未持剑的手,接住一片晶莹剔透的六角形雪花,指尖稍稍用力一捻,冰雪立即融化成水,濡湿了手指,只剩些幽凉的触感。
“天宫没有雪吗?”程商枢声音嘶哑,强压怒气。
“和凡间的不大一样。”谳凰气息平稳,声音清清泠泠。
“为了看雪,命都不要了?”程商枢的质问。
“你伤不了我的。”
程商枢一哽,竟觉无言以对,便干脆也跟着仰起头,欣赏漫天飞雪。
天地间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呜咽,以及高子行在廊檐下那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咔嚓、咔嚓”嗑瓜子声……
枯黄的野草和蜿蜒的土路被昨日大雪盖得个严严实实,目之所及,皆是雪白。
灰扑扑的云压得很低,天地之间,到处充斥着死寂。
风雪被厚重的木门隔绝在外,只留下细微的、如同呜咽般的风吟在门缝间穿梭。
谳凰一头墨色长发未束,如瀑般披散垂落。
她拿起程商枢特意为她买来的话本,囫囵地翻了几页,便顿感无趣地将手中的书合上,随手扔在一边,转而拿起书架上的《太白阴符》翻阅起来。
程商枢提着一把粗陶茶壶走进来,壶嘴正袅袅地冒着白气,带着新沏粗茶的微涩香气。
他特意买的《西厢记》、《牡丹亭》等流传甚广,讲些才子佳人痴男怨女的话本被人毫不怜惜地扔到墙角。
谳凰指尖轻点桌面,程商枢心领神会,为谳凰续上茶水。
“不喜欢?”
“都是些愚人愚己的闲书,没什么好看的。”
“我以为你会需要。”程商枢道:“毕竟,你不是想要得到我全心全意的爱吗?”
谳凰侧眸看了程商枢一眼,缓缓启唇纠正:“是你要给我全心全意的爱。”
炭盆里烧红的木炭“噼啪”一声,爆开几点细小的火星。
“书里那些男人的所作所为,可打动不了我。”补充完这一句话后,谳凰收回目光,重新落回书页。
程商枢端起茶杯,凑到唇边,浅浅啜饮,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
静谧的气氛犹如墨汁滴入清水,晕染蔓延。
屋外风雪依旧呼啸,与屋内的静谧形成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