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拘束做什么?”夏皇洪厚的笑声响起,白色鲛纱后那张颊肉下垂的脸若隐若现,“都把今儿的宴会当成家宴便是了,朕就是你们的长辈,不必拘束,放开了吃放开了玩!”
殿内一片叫好声,尽管没人把这话当真。
说是这样说,可他们还是得谨言慎行,免得惹夏皇不快掉脑袋。
“这次的宫宴是为了我们寿将军举办的,亏的他日复一日的镇守边疆击退外敌换来我们大夏未来几十年的安宁。”夏皇举着酒筹仰头痛饮,声音含笑。
“皇上赞誉了。”寿将军捧着酒筹沉声道,“大夏安定都是皇上鸿福佑保,保家卫国是臣的本分,算不得什么。”
这样一番忠言听的夏皇心里熨帖,脸上的肉也跟着抖了抖:“好了好了,客气话也不必讲那么多了,大家吃好喝好。”
话音刚落,乐师就利落奏乐,舞娘轻飘飘的在帘纱后头行了出来,一身单薄衣裙随着风轻晃,雪白的肢体扬出整齐划一的动作,就这乐声扭动腰肢跳舞。
寿长宴扫了眼舞娘薄如蝉翼的衣裙,提箸夹起一块燕窝鸡塞进嘴里。
殿内虽烧了不少炭,可说不冷还是不可能的,正值寒冬舞娘裸露在外的四肢都有些轻战,可都强忍着扭出最妖娆优美的舞姿。
今儿跳的好得了赏赐他们少说有十几年安生富贵日子,若是谁得了皇上青眼,哪怕当个宠姬也是顶好的,可稍有不慎出来差错,不止她们颈上人头难保,家里人也会受牵连,就单单为了自己,她们都得扭出十足漂亮的姿态。
“皇上,这些丫头跳舞有什么好看的?您要是喜欢,妾身也跳给您看可好?”新入宫真得宠的贵人趴在夏皇身上,仰着雪白纤细的脖颈娇声道。
夏皇一双布满苍痕的手顺着贵人的腰缓缓下滑,摸的贵人扭着身子躲了躲,娇笑着凑上去亲了亲夏皇:“皇上,妾身是通州人,自幼就是听着寿将军故事长大的,不知场内哪位是他呢?”
夏皇眯眼打量了番赖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抬指隔着鲛纱指了指寿将军,贵人睨着眼睛瞥了一眼,又将脑袋埋进夏皇怀里:“瞧着还不如咱们皇上英武呢。”
夏皇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当年寿将军可是全京城最为风靡的少年郎呢。”
“哎哟。”贵人捏着酒筹摇晃着里面的酒,“要妾身说,都比不得皇上万分之一,妾身瞧着他们寿家那两位公子,一个生的属实美艳,若是个女子倒是绝色,可偏偏长在了男子脸上,倒是一副祸国祸民的面貌,简直白瞎了!
“另一个看样子倒是翩翩公子,俊美无滔,妾身前些年梦里见过一位仙人,生的倒是肖似他呢。”贵人悄悄贴在夏皇耳畔,酒气扑在夏皇脸上,“但是妾身懂点命数,他看着就是一副短命样,许是身体抱恙?”
夏皇冒着油光的嘴印在贵人脸上,听的咧着嘴受不住笑:“那你还看出什么了?”
贵人嘟着唇,眉眼飞扬:“妾身还瞧出,他们一家人面上都萦绕着一阵衰气,是将亡之像。”
夏皇眼眸闪烁,但笑未语。
“皇上,不是都传说东国使臣来我国晋见议和吗?为何不见他们呢?妾身看看热闹呢。”
夏皇扯玩着贵人的长发,抬手示意候在他身边的大太监:“去,把他们带进来让朕的美人瞧瞧。”
“是。”
崔雪允握着崔序曜木制轮椅的推把直直站在雪中,一头顺秀的青丝上落下不少雪花,她手指冻的有些钝痛,但抿着唇一声未吭。
崔序曜身上被崔雪允搭了几层薄毯,怀里还塞了个暖融融的手炉,雪花飘在他的发顶,寒风直往他骨骼间的缝隙里钻,那两条多年麻痹知觉的腿被冻的刺痛。
“皇,皇兄,你感觉怎么样?”崔雪允冷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边捋舌头边解开外袄往崔序曜身上披。
银狼看着心急,奈何身上实在只穿着一件单衣,没忍住红了眼眶,握着拳头就想往里冲,但他忍着没动。
东国战败,他们作为使臣本就是奔着议和来的,万万不能有丝毫过错,要是被揪着做笔文章就前功尽弃了。
他们在雪地里等了半个时辰,迟迟没有人来召见他们,银狼皮糙肉厚,习惯了东国那急骤暴脾气的雪,夏国京城里的雪对他来说都算小风小雪,挠痒痒似的,可崔雪允崔序曜天潢贵胄,哪里受的住这些呢?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先不说东皇那里怎么交代,他都过不了自己那坎!
但是他们别无选择,他们背负的是整个东国的命运,不容有失。
“我不冷。”崔序曜将狼毛袄子推了回去,一双眸子里浸满阴冷,和草丛里蛰伏准备伺机而动的毒蛇一般,看得人直发颤。
啊摩抖着嗓子冷哼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嘲弄便被殿内出来的人打断了。
大太监用眼尾瞥着东国使臣,奸细的声音格外刺耳,说话都是拿腔拿调的:“皇上宣你们进殿儿,你们记得把身上的雪禅干净再进去,别脏了大殿。”
银狼听的难受,一团火窝在心里越烧越旺,烘得他眼眶烧热,但他咬了咬牙没有说什么。
崔雪允甩掉发丝的雪花,将自己清理干净后帮崔序曜整理一番,整整齐齐的推着轮椅往殿内走去。
刚一进殿,扑面而来的暖波冲得崔雪允一颤,她舒了口气悄悄活动了下僵硬的五指推着崔序曜往里走。
尽管她尽量忽视了周遭打量的目光,他们的嘲弄声却是一个不落全钻进了耳里。
“东国皇子啊?就是个残废?路都走不了让人推着也不怕别人嫌他累赘。”
“生的到时不错,是个十足漂亮的美人儿,若是个女子本公子倒乐意将他纳入通房。”
“白日做梦呢?你瞧他背后推轮椅的那个姑娘,生的花容月貌的,你要是喜欢向皇上讨要,说不准皇上会答应你呢?”
“瞎扯吧你们,人家是公主,东皇可宝贝着呢,也真舍得送过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
“废话,那对兄妹眉眼相似,也就你看不出来。”
崔雪允咬牙攥紧木柄,顾不上恼怒,恐惧的倒先将她淹没了。
她不怕那些只会动动嘴皮子爽快的公子小姐,她只惧怕高台上被层层帘纱遮掩着的披着人皮的野兽。
崔雪允木然的随着同行使臣行礼,却迟迟听不见夏皇让他们起来的声音。
崔雪允雪颊泛汗,瞳孔震颤,咬的牙龈都破了渗出鲜血。
腥甜的血刺激到崔雪允,她定了定神。
皇兄说会保护她的,皇兄说他有办法的,不要慌不要怕,相信皇兄,一定能行的。
崔雪允吸了口气,徒劳的自我安慰,好像反复重复念想就能让她踏实些。
“平身,落座吧。”夏皇上下打量了一番使臣,视线停在崔雪允身上几秒后支着脑袋随意道。
层层叠叠的鲛纱隔绝了外面窥探龙颜的机会,同样,夏皇在里头看人也看得并不真切,只模糊的辨认出那位窈窕的少女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贵人醋了般在夏皇怀里乱钻,直弄散了衣襟,露出一小片□□来:“皇上,是那位公主好看,还是妾身好看呢。”
贵人吃醋的娇气样可心疼坏了夏皇,直搂着她耐心哄着:“朕只是瞧瞧罢了,还是我的美人儿漂亮,谁都不及你。”
“哼。”贵人娇哼一声,却笑的羞涩,“皇上可不能厌了妾身啊,哪天您喜欢上了别的娇花儿,告诉妾身一声,妾身寻个河里一跳,一了百了,免得看见皇上对别人柔情蜜意,这可比杀了妾身还难受呢!”
“再说了,东国战败,公主也沦落成这样,皇上您尊贵无双,她顶多有副好皮囊,怎么配的上皇上呢?”贵人美眸里闪过一瞬怒火,但被烛光映着看不清,“皇上想要怎样的美人没有呀?天底下所以美人合该都是皇上的,区区一个落魄公主给皇上提鞋都不配。”
夏皇听的欢喜,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道,直道“好”。
东国使臣没有开口议和的机会,只好寻到角落里的席位安静落座。
崔雪允松了口气,理整齐衣摆抬头,对上一张靡丽到妖艳的脸时呼吸一窒,心脏震的厉害。
那张脸的主人对她扯出个近似温和的笑容,一双浓丽的眼眸里含蓄着漫不经心的傲然,就这样睨着她。
崔雪允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摸上崔序曜的手,却发觉那双温厚有力的手竟比她的还冰凉战栗。
她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少年,不曾发现她依赖的兄长也缩着瞳珠瞪着他。
迎面扑来的是死亡的窒息感,硕大的恐惧,极致的惊悚,三张眉眼轮廓略微相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