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希望他有个正常的梦境。
他希望自己有个正常的梦境,这样,他就能把所有的事情在无人窥探的夜晚消化、耗竭,将里面那些七七八八的情绪和其他不理解的纠结交给潜意识扭曲缠绵的脉络梳理一遍,然后放在一旁,在醒来的时候再不去管它。
好像它们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他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直接把它们忽略不计,又不愿在现实里面对马尔福那张臭脸时记起这些,所以他只能希望自己有个正常的梦境。
或许明天,明天晚上,他就能像其他人一样,在睡眠时间重温一次那个满是星辰光辉与潮湿海风的屋顶夜晚,然后把它忘记。
好吧,也有可能需要两次。
需要两个夜晚的梦见,他才能够自然而然地把它舍去。
可惜这并没有发生,而哈利因此有些郁闷。
现实里的冬季正式降临时,他和德拉科在梦中离开了圣沙镇,回归大道。越往内陆走,空气就越干燥。天气依旧温热,甚至是更热了,但是那湿润的、带有咸味的海风慢慢地不见了踪影。哈利发现他总有回头的冲动 —— 想去看来路,然后问问自己:现在应该去向哪里?
“临月湾。” 德拉科走在碎石路上,将地图在阳光下展开,自言自语,“我们要穿过这片荒地,然后是森林 —— 又一片森林。”
这是童话世界,当然会有很多森林。哈利走在他旁边,瞥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小树,心想。
他不清楚德拉科是否和他一样在意那场游戏,就像他不清楚德拉科是否和他一样算过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的次数。
如果说在梦里,身临其境的哈利还能偶尔理解自己的心情,那么醒过来后的他对此便是完全一头雾水 —— 他不可能怀有那种感情,就是不可能。即便到现在,他已经把两个人分开来对待。但是任何的喜欢一但冠上“德拉科·马尔福”的名字,就会马上变得不合理且违法宇宙伦理了起来。
更何况他还是个男孩!
“但你得承认,它就是喜欢。” 心里的某个声音告诉他。
哈利拉紧脖子上的红色围巾,打了个颤。
圣戈萨赫罗在十二月来临的时候,趁着夜色降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这是非常难得的。英国的天气很奇怪,明明从九月开始就冷得车窗结霜,却偏偏要把所有的寒气积攒到来年春天,才会挤出一场持续不了几天冬雪。
这是星期二的早上,哈利和罗恩穿着加绒的校服大衣一起去吃早餐,一头撞见赛德里克捧着一束从花园里摘来的三色堇往拉文克劳宿舍的方向走。哈利在湿漉漉的草坪小径上站住脚步,不经意地和这位和赫奇帕奇学长对视。塞德里克看着他讪讪地笑了一下,把花藏进大衣里。
看来全世界确实只有他一个不知道“First Date Flower”这个浪漫传统了。
“往好的方向想,哈利。” 罗恩拉开餐厅的门,搓热关节发红的双手,“你现在毕业舞会想邀请谁都可以了,当然,我不是说你上高中之前都找不到女朋友……”
“罗恩,介意我问你个问题吗?” 进入到室内,哈利把围巾从脖子上取下来,揉成一团。
“什么问题?”
“为什么你总要关心我的感情经历?”
罗恩偏头看了一眼好友,“呃,毕竟你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谈过恋爱的,我没有其他——”
“太好了!” 哈利故作高兴地说,“那么你为什么不邀请赫敏去约会呢?这样你们就会有许多可聊的,而不是整天提到我的前女友了。”
“什 —— 什么?我才不会和她约会!”
罗恩稍显大声地喊道,一边低下了头。可他们已经走到了灯光明亮的取餐区,所以哈利还是轻而易举地看见了他涨红的脸。
好吧……
哈利觉得又无奈又好笑。他夹了几块土豆饼放进盘子里,随意将番茄酱挤在上面,走进餐厅。属于格兰芬多的那张桌子上,赫敏正用手撑着下巴,望着墙角支起来的圣诞树,像是在发呆。
哈利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关于罗恩对赫敏有意思,以及赫敏大概也喜欢罗恩这件事情。
实际上,他很惊讶自己竟然没有早点发现。好像从很早以前开始,他两个好朋友的相处中就有种奇怪的、别扭却又黏糊糊说不清的东西存在。最近两个学期,他们拌嘴吵架的频率越来越高,吵完又经常有事没事凑在一起。“索菲亚奇遇记”的泰迪狗 —— 啊不,泰迪熊,有将近一半都是罗恩缝的,即使他一直在抱怨。
某日早上,哈利看了看沙发上制作水平不一的几十个泰迪熊,又看了看罗恩熬了一整夜结果的黑眼圈,兀然明了。
“卢平先生今天请假,他交待了我,这两节课让我给你们播放这部 —— 电影。”
哈利抬起头,看见斯内普一身黑色站在英文教室的投影屏前。他说“电影”这个词之前,刻意停顿了一下,又稍稍扬起语调,兼并着质疑和嘲笑。靠窗的那排座位上,某个斯莱特林交叉起了手臂,懒懒靠在椅背上,像是回到了自家一般悠闲。
“波特,把窗帘拉上。” 斯内普毫无感情地吩咐。
这简直不合常理。哈利看向教室的玻璃窗户 —— 他明明是离得最远的一个。然而和斯内普抗议肯定不会带来任何好的结果。
黑发男孩默默站起来,走到窗边。
随着帘子降下,教室的光线一点点变暗,斯内普用遥控器点开投影仪的开关,从卢平的桌子抽屉里拿出一盒光碟,1992年拍摄的《人鼠之间》。
光盘在放映机里呲呲转动,很微弱的声音,只有细心听才能听见。哈利把窗帘全部拉上,折回座位的时候,注意到德拉科回头瞅了他一眼。
“不要说话。” 斯内普冷着声音说。
没人打算说话。
哈利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翻开面前的文本。
黑色的屏幕上出现移动的光痕,接着是火车轰隆隆的声响。哈利注意到斯内普把教师桌前的椅子转了个方向,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和同学们一起看着两个主角奔跑在树林中。
一小时五十分钟的电影,两节连续的课刚刚好放完。
“乔治?”
“你想要什么?”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离开这里。”
屏幕里出现一望无垠的美洲田野,从乌云透出的阳光照亮远景里互相依靠的西部山岭。影片里的主角乔治和莱尼一前一后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哈利非常容易就能感同身受,即使情景并不完全一样。他甚至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只属于乡间的谷物飘香。梦境深入伊万度阿低地内陆后,田野的尽头不再像晨星岛一样有绵延的山岭,看上去便更加广阔、遥远。
“再说了,你要一只死老鼠做什么?”
“我只是用我的大拇指摸它玩,在我们走路的时候......”
“好吧,你和我走在一起的时候,不准玩老鼠。你给我那只老鼠,或者我把它抢走。”
小个子的乔治从大个子的莱尼手里抢过那只死老鼠老鼠,一把将它用力地扔进了路旁的草丛里。莱尼呆了一会儿,然后跌跌撞撞扑到一根枯死的树干上,像小动物一样呜咽了起来。
德拉科轻声笑了一下。哈利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隔着昏暗的教室,瞥了他一眼。电影里的莱尼在哭泣的间隙用力吸着气,说话时声音含糊不清又哽咽,对面的几个斯莱特林于是笑得更厉害了。难得在英文课上专心的罗恩握紧了拳头,侧边的两个拉文克劳女生也微微皱起眉头。
斯内普看上去根本不准备管。“有可能他是故意的。” 哈利想,“毕竟这是卢平的课堂。”
早在几个星期前,他们就已经完成了这部斯坦贝克小说的文本学习,因此没有人需要花太多精力在注意剧情上。哈利靠着椅背,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看着场景从白天转到了晚上。
“像我们一样在农场打工的人,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人。他们没有家人,他们不属于任何地方,他们没有可以希望的东西——”
”但我们不是,乔治!现在讲讲我们!”
“好……我们不是那样的,我们有人可以说话,这就是我们。如果其他人进了监狱,他们尸骨腐烂了都不会有人管——”
“但我们不是,乔治!因为我、我有你照顾我,你有我照顾你 —— 但告诉我将来会是怎样,乔治。”
哈利注视着屏幕里燃烧的篝火,左手不由自主地翻弄着桌上书本的页脚。
“有一天,我们会有一个小房子,有几亩田地,一头牛,几头猪和鸡 ——”
“—— 几头猪和鸡!我们会依靠农作物生活,乔治,然后有几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