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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萧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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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开始还得从上元节后说起。

打从萧亭放弃了杀童弘毅的念头,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童弘毅彻底在这里住下,整日与萧戊生探讨药材、书籍、古人旧事,时常可以聊到半夜三更。

极偶尔的时候会痴迷于旧事以至于一整晚不睡,但翌日一早的精神却丝毫没有影响。

看病出诊,逛街喝早茶,一样不落。

渐渐地洗净阁的人都认识了童弘毅,萧戊生带他去董记酒馆吃饭时,老板还和他喝了几杯酒。卖桂花糕的婆婆也认识了他。

小萧亭问萧戊生,为什么会和那样一个镖客成为朋友。

萧戊生说:“因为,他是他乡遇故知,我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小萧亭觉得她哥说话文绉绉的,越来越难懂。

对于童弘毅小萧亭始终对他抱有偏见,所以在往后的日子里,基本是不搭理他,连出现都很少出现。经常一个人待在屋里研究她的秘籍,练习剑术。

萧亭就作为一个透明人,一直跟在他们身边。

令她震惊的第一件事情很快便出现了。

那天刚好是惊蛰。

清晨便大雨连绵,落在院中和刚发芽的玉兰树上沙沙作响。山涧起了薄雾,朦朦胧胧将正在苏醒的绿山包裹住,有风吹过,起伏之势,如云海翻腾。

等到细雨蒙蒙之时,萧亭推开窗,就见萧戊生和童弘毅共撑一把伞跨上出门的台阶,看样子是要出门。

她蹙了一下眉,随后把窗户关上,跟着他们出门。

街道上的青石板路斑驳陆离,路边浅浅的水泽中落着被风吹打下来的梨花,零零散散几片或者一簇簇相拥着。

依稀的人群来来往往,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就问起了去处。

卖桂花糕的阿婆早就在遮雨的檐下支起了摊子,见他们来,问萧戊生这是要去哪儿。萧戊生笑说:“庙里看看,上个香。”

“又去庙里啊,”阿婆笑了笑,低头用纸包了两个热腾腾的桂花糕给他们,“来,路上吃,还热乎的。”

萧戊生没有拒绝,朝她微笑一声,接了过来,一个递给了童弘毅,“哝。”

童弘毅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去庙里的路并不是很难走,也不是太长,片刻工夫就到了。

彼时,已接近日暮。

天边橘红色的晚霞和绚丽的彩虹一道出现在天边,深山里的钟鼓声敲响,沉闷而悠长地从寺庙里传出,伴随着鸟鸣回荡在整个山林中。

萧亭站在他们身后,远远地看见他俩在寺庙门口停顿了片刻,皆仰头望着牌匾。

萧戊生倏地问:“你相信这世上有神吗?”

童弘毅果断道:“不信鬼神,不信人。”

萧戊生转了一下眸,又问:“你不是说你有很多朋友吗?怎么这会儿又不相信人了?”

童弘毅说:“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我不欠他们东西,他们也不能欠我东西,但兄弟就不一样了。”

“在你眼里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是兄弟?”

“难说,起码得有过命的交情吧。”

萧戊生隔了须臾,点了点头。之后两人进了寺庙的大门,得主持指引到殿前上了三炷香,拜了三拜,磕了头。

双双出去,萧戊生又写了天下太平的祈福带,童弘毅就在边上看着。当萧戊生挂好之后从梯子上下来时,童弘毅问他:“你一个大夫,操心这些事干什么,国家大事岂是你能掌控得了的,平民百姓操心自己屋里的事就够了。”

萧戊生没有反驳他的观点,只说:“孤鸟之命,焉与尺虫之命不同。”

人活于世,这世上的任何一件事都与我有关,万物生生不息,且环环相扣。

童弘毅摇头吐槽道:“爱操心的命。”

他不认同萧戊生的观点。

萧亭站在一边回想起之前萧戊生说的:“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言。

现在看来萧戊生高兴得太早了。

他俩本就是陌路人,只是因为军火被劫的缘故而短暂相逢了罢了。

从寺庙回来时,来看病的人多了些,萧戊生一忙忙到了晚上皓月当空。其间童弘毅和宣静宜帮了些忙,不过,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他和药婶两个人在忙活。

春季的雨夜一向比较凉,他穿得算多从前堂穿过后院再弯弯绕绕地回到房间,却还是受了凉。

听到突兀的喷嚏,萧亭本想翌日一早给萧戊生熬药的。却不承想,有人比她的行动还要迅速,童弘毅早早便悄悄把熬好的汤药端放在了前堂,然后便离开了。

萧亭皱眉愣在原地,童弘毅居然会给哥哥熬药?

既然这么好心,那应当是把哥哥当朋友的,既然是当了朋友,那为什么还要带人来为难他们呢?

难道是受人胁迫?

在洗净阁覆灭之前看到他闭了眼,不是错觉?

她误会他了?

萧亭紧紧蹙着眉,心里五味杂陈。

黑山之上金黄橘红淡蓝的云浮现,萧戊生起床洗漱后来到前堂,便见到了桌上熬好的药汤。

小小一碗还冒着热气,浓浓的药味充斥着房间。

他微微一愣,走过来垂眸扫了眼,喃喃道:“谁知道我受了风寒还熬了药?”

萧亭就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他用勺子搅了搅黑乎乎的汤药,随后坐下来一口闷了。

然后他就蹙眉坐在凳子上不吭声了,直到有病人来他才回神起身去开门。

中午吃过午饭后,几人难得在院中歇息喝茶聊天,萧戊生倒了杯茶,问童弘毅:“早上的药是你熬的?”

童弘毅喝了口茶,说:“嗯。”

“你不是秉持两不相欠原则吗?这么一来,我是不是得补给你点什么东西?”

童弘毅想了想,眉头都拧成川字了还没想到,最后大气一挥手道:“暂时不用。”

须臾之后,萧戊生放声一笑,说:“童兄,你这可算失言了。”

童弘毅今天有些高兴,问:“那你敢和我拼酒吗?病号。”

“这个要等我病好之后。”

“那一言为定。”

“好!”

萧戊生用了三天的时间养病,三天后董记酒馆二楼雅间内,一人抱起酒坛就灌,一个倒是斯斯文文小碗小碗地倒着喝。

童弘毅灌了大半坛进去,面色依然没什么变化,谈吐清晰。他看萧戊生慢吞吞地喝了五碗酒,实在忍不住吐槽道:“大老爷们儿的,别磨叽,用坛喝!”

“这…”萧戊生斯文惯了,突然那样不顾形象地喝酒,让他有点难堪。

“江湖人,就得这么喝,痛快!”

他声音很高,但不是喝醉的瞎喊。萧戊生看他豪爽,盛情难却,想着偶尔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便拿过酒坛……

犹豫了片刻,扫了童弘毅一眼,便抱了起来。

喉结急速滚动,有些酒水从嘴巴流出顺着脖颈流入了胸口。

他感觉喝得差不多了,就立即停下,放下酒坛一抹嘴,仔细感觉了一番,说:“…感觉很粗犷,但很爽。”

童弘毅抱起酒坛想要和他碰一下,“那再来,看看谁先喝完,输了,得到街上大喊我是神经病。”

萧戊生毫不怯场:“好!”

这场比试当然是萧戊生输了。

地上的空酒坛摆了一排,倒得倒,站得站,桌上的菜没有动多少。萧戊生涨红了脸,一头扎在了桌子上,“咣当”一声巨响便再也不起。

童弘毅看着他大笑,说道:“萧兄,你酒量真的是太差了,才两坛就喝醉了?”

萧戊生很久没有反应,过了良久才抬手回应,含糊不清地说:“我是真的,喝不动了。”

“既然喝不动了,那你可认输?”

萧戊生蠕动几下脑袋。

“那你现在可得兑现承诺了,去街上大喊我是神经病。”

萧戊生缓缓抬起头,这后果可是有辱风雅,但毕竟有言在先,可不能失信于人。于是他说了声“好。”

站起来时一个不小心差点摔了,还好童弘毅及时扶住了他。

他转眸道谢,拍拍放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说:“劳驾,扶我一把。”

童弘毅没说话,朝门口抬了脚。

此时,又是一个日暮时分。童弘毅搀扶着一个红脸醉鬼招摇过市,邻友皆惊奇地看着他们俩,卖桂花糕的婆婆还问童弘毅萧戊生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借酒浇愁,童弘毅说不是,喝着玩儿而已。

婆婆迟疑片刻看着醉醺醺的萧戊生点点头。

童弘毅将萧戊生一直搀扶到了街中心。

他看着来来往往,不断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眼神的人,提醒萧戊生:“赶紧说吧。”

萧戊生蹙了一下眉,依然有些为难。他瞥了童弘毅一眼,童弘毅朝他一挑眉,怂恿道:“快啊。”

随后他扭过头,深呼吸一口,心道:“豁出去了。”

他大喊:“我是神经病——”

周遭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一向斯斯文文的萧戊生,喝醉了怎么这么疯!

童弘毅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的确是个神经病!”

不知到底是酒精的缘故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喊发泄让他觉得新奇,萧戊生喊完并没有觉得多尴尬丢人,反倒觉得很痛快。

接着他又喊了一声:“我是神经病!”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但看萧戊生涨红的脸和听童弘毅的放声大笑,慢慢就不觉得有多奇怪了,纷纷感慨:“这孩子莫不是看诊压力太大了?哎,让他发泄发泄吧,喊吧喊吧。”

就这样萧戊生借着酒劲儿从街中心一直喊到城西又从城西喊到城东。而且是一连串“我是神经病我是神经病”不停地喊,路人听多了都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是神经病。”

童弘毅就一直跟着他全城一日游。

萧亭也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却一直笑不出来。印象里萧戊生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他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大夫样子,将治病救人,家国天下作为抱负的普通人。酒是喝的却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从没有喝醉过。

今天倒是第一次见他喝醉,还醉得有些疯。

穿街时一边喊竟然一边放肆地笑,身形也是一会儿轻快一会儿懒散。

仿佛被人夺舍。

……还是终于释放了本性?

但,他是快乐的。

真正的快乐。

难得。

萧亭希望他可以一直如此。

只可惜是短暂的。

第二天晚上童弘毅告诉萧戊生自己要走了。

月光下的庭院中,童弘毅递给了萧戊生一枚白玉腰坠。它上面花纹特别漂亮,古韵味十足,上面是飞鸟下面是生机勃勃的大地。手指摩挲的触感舒适,棱角分明。

令萧亭惊讶的还有这个腰坠。

这正是萧戊生一直佩戴着的腰坠!是他灰飞烟灭时独留下来的东西。

她蹙着眉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将腰间别的坠子取下,拿在眼前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

一模一样。

原来这枚腰坠是这么来的。

她觉得有些烫手,又不能丢出去。

萧戊生看了很久,终于接过,就听童弘毅说:“这个算是借住伙食费,来日再聚。”

萧戊生接过,低眼慢看,少顷问:“来日?什么时候?”

童弘毅低了下头,过了须臾抬起眼看着他的脸,缓缓说:“桂花开的时候。”

“好,一言为定。”

这天晚上他们伴着春风,在屋檐下赏了良久的月。萧戊生最后一次问童弘毅相不相信这世上有神的存在,童弘毅一直抬头望天,低沉的嗓音在夜里响起:

“有,但我不信他。”

萧戊生的视线落在他的侧脸上。

经过他的悉心指导童弘毅脸上的红丝已经少了很多,脸看着白净了些。彼时清幽的银色月光落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着竟然有些难以相处。

从童弘毅在庙前说不信神佛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该知道,关于信念他们是有分歧的。

除过这一点,对于历史长河中真实发生过的流传千年的古人旧事,例如,才子佳人的拍手叫好或是英雄小人的黯然神伤,又或是咸鱼翻身的荡气回肠,或感慨或惋惜或赞叹的感受都是一样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短苦一生能寻到一人把酒言欢互诉衷肠已是万幸。

萧戊生很懂得满足。

再没有问什么,屋檐下并肩赏月。

翌日一早,萧家门口,四人两马。

小萧亭依然对童弘毅爱答不理,只不情不愿地说了声保重。萧戊生没有教育她,送了一本书给他,并说:“来日重逢,我想听你将这本书中的故事转达给我。”

童弘毅拿着,答应下来。萧戊生反倒拿起一杯酒,递给童弘毅,说:“喝一杯吧。”

童弘毅扫他一眼,接过一饮而尽。

谁知,萧戊生又给他倒了一杯。

喝到第三杯的时候,童弘毅拿着酒杯问:“还喝?”

萧戊生刚张开嘴,却被萧亭抢答:“他都劝你更尽一杯酒了,还不懂什么意思?”

童弘毅垂眸看她,眨眼反应过来喃喃道:“西出阳关无故人。”

他抬眸视线落在萧戊生脸上,说:“请。”

萧戊生微微一笑。

酒杯碰撞“叮”的一声响,清冽的酒水便扫洒了出来。酒杯慢慢分开,朝霞就在两个酒杯缓缓分开的间隙里徐徐出现。

人燕一起飞去了北方,转身一别,萧戊生噙泪。

从那以后,时间如流水,仿佛被无形的东西催促着往前走。

眼前的景以电影的方式一帧帧出现在萧亭眼前,她来不及阻止也来不及反应,就被带着走,被带着以一个读者的角度去看自己经历过的事。

悲凉又无奈。她怔怔地看着。

那条曾经和童弘毅一起发过疯的街道还留着阵阵轻笑。

院里的玉兰相继盛开,满园飘香。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萧戊生从别处移栽了大批的桂花种在了玉兰树后。从此经常拿着剪刀或肥料出现在院里,走在石子路上,穿过玉兰花丛,轻手拨开遮挡视线的花枝走向树丛后的桂花林。

他仔细修剪着花枝,希望等它们开花的时候,能漂亮些。

他日复一日地去看花,问诊,晚上督促小萧亭吹笛,陪她练剑偶尔读书念诗。

很快,梅雨季到了。细雨蒙蒙一连就是好多天,被子潮湿难睡,衣服也很难干透,医馆里的病人很少,萧戊生将看诊的事情交给了药婶,经常打着伞去街上闲逛。

买块桂花糕,去董记喝口酒暖暖身,和他们谈书论事时,却总是不尽兴,总是被对方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琐事、八卦传闻、男女关系打乱被带偏。

萧戊生有些遗憾失望,但依然耐心地听着。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或许才是重要的东西。不论人飞到如何高的地位,接受过怎样高的教育,出身如何,都是要和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的。

这么一说,人似乎没了三六九等,人人平等。

吃着一样的大米饭,喝着一样的淡水,过着三餐四季的平淡生活,因为有对美好的期盼,即使思想梦想迥异,但幸福的味道何其相似。

他们希望日子越来越好,儿女幸福,家庭美满。萧戊生希望妹妹平安喜乐,天下太平,期待早日与童弘毅重逢。

下一幕便是桂花开的日子。

九月。

桂花的清香味飘荡在整个萧家,来问诊的人悲壮的脸色在闻到桂花香的时候,倏地一笑,悲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萧戊生也笑,因为桂花开,就代表童弘毅快要回来了。

他会和他一样喜欢书里的故事和书中的人吗?

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

……

萧戊生早早为童弘毅准备食材和酒,强拉着小萧亭一起下河捉了螺蛳河虾,还有一些当地的美味。

当把虾酱做好,静置在空地上让它慢慢发酵,日子就更快了。

阳光像时针一样匀速绕着瓷器旋转,地上投落的阴影跟着旋转,从东到西,日复一日。蝉鸣聒噪,攀爬在树干绿叶上震颤,一只狸花猫沿着瓷器边走过。

转眼秋叶滚落,眨眼间便落了满院。萧戊生穿着一身白衣于纷纷落叶中穿过桂花林,走到腌制虾酱的地方,俯身抱起沉甸甸的瓷器,转身深深望了眼橘黄的桂花,摇头轻叹,抬脚回了房。

萧戊生时常到城门口像阿嬷等待断情欲一样等待着那疾驰的马蹄声。

只是一等就是一整个秋天。

十二月,深巷独留桂花味。

彼时,正是桂花香味最浓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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