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到底没能见着黛玉同小殿下，一则苏玉茹拉着她不撒手，二则到了贾敏启程回姑苏的时辰了。

与出嫁同一个时辰。

八月的金秋被黄昏染上了浓浓的红色，连风卷起的银杏叶都被吹得萧索至极。

无论是婚礼还是丧礼，林家都拿出了最高的礼仪。

薛宝钗目光追随着鱼贯而出面上或悲伤或平静或窃喜的人群，一眼便看到了虽然吃力但依旧稳稳抱着孝子盆摇摇晃晃而来的林家妹妹。

精致苍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她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坚毅。

带着飞蛾扑火般对抗所有的惨烈与决绝。

而林如海只是静静跟在小姑娘身后，形容消瘦面色蜡黄。

飘飘洒洒的白色纸钱连带着白幡被风吹得张牙舞爪。

居然是由女儿来抱孝子盆吗？饶是薛宝钗此时面上也是惊诧不已，目光肃然起敬。

果然，在见到是林家的女娃娃抱孝子盆出来，原本细细的抽噎声渐歇，周围宾客有不少已在窃窃私语了起来。

“林家怎么让个姑娘抱孝子盆出来！简直大逆不道！”

“这是在咒林大人今后不能娶不能生子吗？”

“林夫人当真霸道，生前就彪悍到让林大人不敢纳妾断了香火这是死后也不想让林家留后阿！”

“也可能是如海兄起了招赘的念头，让女娃来也不无不可。”

“招赘?你们是不是疯了? 林家丫头才多大点就想这些？成什么了？”

“不然呢?林家又没有别的孩子了，要招赘不得趁早挑个好的在府里养着好看清秉性?”

“好像…确实。”

与林家沾亲的大多宾客皆是脸色骤变，长吁短叹，大有礼崩乐坏壮士断腕的叹息。

而人群里的贾家人见此却具是一愣，林家情深义重至此就连贾母看向林如海的眼神里也皆是动容，感叹贾敏无福，默默拭泪。

苏玉茹见此场景皱着眉，不由小声腹诽：“这个林家小姐当真是…哪有女娃娃捧孝子碗的？这不打林家的脸？他们林家侄儿辈都成死人了？连个孝子碗都捧不起来？”

她苏玉茹小声嘀咕完才忙捂嘴看向薛宝钗，生怕又被宝姐姐说道。

但此时薛宝钗无暇顾及她，只是捏着帕子，踮起脚尖再三确认司徒景明居然不陪着林妹妹捧孝子盆。

为什么?难道他们没有被赐婚?眉头轻皱，原先形成的推断如今因这出闹剧一团乱麻。

周围每一个人的议论都是小声的，但聚在一起便异常嘈杂，完完整整落入走在正中年仅五岁的小黛玉耳里，但她表情没有丝毫收到影响。

反而是身后的林如海赤红着双眼瞪着窃窃私语的众人一把抱起了摇摇晃晃的小黛玉。

居高临下的小黛玉在爹爹怀里将周围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

她只是抿着唇扣着孝子盆，她也不知道她自己的脑子此时在想什么，只感觉无尽的愤怒。

尚且年幼的她不懂自己在愤怒什么，直到后来那个同娘亲一般温柔且美丽的姐姐抱着她哄睡时缓缓却又坚定地在她耳边说着她从未听过的道理。

她说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小玉儿在那一刻忽然能与当初嫁入林家几年肚子都未曾有动静的娘亲产生共鸣。

当时的娘亲是不是也这样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和闲言？

小玉儿的娘亲、小玉儿温柔而美丽的娘亲即便只是想与爹爹过好自己的日子他们都不愿放过娘亲。

他们鄙视一生一世一双人、伉俪情深，拿香火祖宗血脉来压得娘亲喘不来气，让娘亲本来就因生育亏损的身子每况日下。

所有人都说只有男孩才能继承香火，延续血脉。

如今不过是捧个孝子盆都议论纷纷。

多可笑阿？

女性的子宫里孕育出的却是歧视女性的生物。

当然，这是后话。

回到现今，这些议论声方起时，司徒景明却只能忧心忡忡地站在黛玉的身后，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与黛玉、林家一同出来，是因为黛玉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