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漆黑，月光明晃晃地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床上铺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芒，禾黍的半边脸被照亮，他平躺着沉默了很久。

他的沉默让陆檐觉得自己好像问错了问题，于是一脸平静地诚恳道歉，“对不起啊哥们儿，我就是问问，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话就算了，当我没说。”

陆檐说完很利索地躺了回去，脑袋砸到了枕头上，深陷出一个凹槽。

黄色的发丝铺在枕头上，也许是他爱动，又和人挤了一张床的缘故，这会儿额头上又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被月光照着发着亮晶晶的光。

禾黍倒是没什么不开心，在心里笑了一声，这少年好像也没有那么混。

他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回答了陆檐的问题，“在中国艺术是不值钱不被尊敬的。”

“啊？”

陆檐偏过头看着他，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的时候，不由得一怔。

无可否认，禾黍说的是事实，在这里要想获得别人的尊敬，一是天生的强者，二是钱权皆得的人，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注定不会去把艺术视作生命。

在这里只有效率才是一切，而在效率裹挟的今天，有谁会静下心来会慢下来，研究艺术。

吃饱才是立足之本。

禾黍看着才二十一岁，是怎么做到用这种平淡的语气讲出这种话的。

陆檐的好奇心特重，但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想也许禾黍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只能附和道：“好像是这样。”

“少爷也有这样的感悟？”

“我，”陆檐当然没有这样的感悟与体会，他实话实说道，“我看电视里都这么演。”

“什么电视？”

“《情深深雨蒙蒙》。”

“《情深深雨蒙蒙》？”禾黍笑出了声儿，转过头看着陆檐，“你居然还看过这个，这不是爹妈才会看的吗？”

“我妈看的时候不让我换台啊，”陆檐说，“还拉着我一起看，我没有办法，当时都觉得依萍太惨了，说起来我觉得她还是挺喜欢在夜场唱歌的，只是陆老爷子不让啊。”

“你觉得她喜欢在夜场工作？”禾黍语气平静，怀疑他压根没看全。

“难道不喜欢吗？不喜欢为什么老赖在哪儿？”

禾黍的神色变得忧虑，半晌视线收回，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平静说：“当时那个年代她没有选择的权力啊，陆少爷。”

林黛玉似的。

陆檐心道。

作为一个不服管教的人，陆檐是反感说教的，但禾黍说话的时候说教的意味少了很多，语气平淡总给人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但就是因为这份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平静，让陆檐觉得，禾黍身上一定藏着什么故事。

“睡吧，你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禾黍说。

“上啊，你明天不上吗？”

“上。”禾黍大概是真困了，语气冷淡下来，说完就想翻身。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陆檐说。

禾黍翻身的动作一顿。

他在黑暗里缓缓扭过了头，陆檐蹙着眉一副不得其解的疑惑样子看着他。

是，的确是心情不好，那也是和贾森他们聊完天之前了。

在他回到家洗完澡之后心情就好了很多，尤其是在和贾森乌淮他俩聊完天以后就没那么不开心了，陆檐这种神经质的浑小子居然还能察觉到他心情不好？

真是稀了个奇的。

禾黍蹙着眉，面部表情似乎在问陆檐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檐也是沉默了片刻，斟酌着用词，说：“我就是感觉出来的。”

“哦。”禾黍潦草地应了一声，翻了身。

“是因为录制比赛视频吗？”

《明日之星》在当下可以说是今晚禾黍的逆鳞，谁碰炸谁，所以他的语气也不再平静，“你不是对这不感兴趣吗？”

“…我就一问，还炸了，”陆檐的少爷脾气可算上来了，也翻过了身，闭着眼对着空气，“就不该多管闲事，呸！”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好不容易放下的顾虑又重新涌了上来，禾黍的脑中开始脑补一些比赛失利血本无归的败局画面，再加上身边多了一个人，造成不适应的失眠，以至于大半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凌晨三点半，他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找着什么，声音很小，彼时酒吧和夜市的热闹褪去，在寂静的夜里，房间里的声音被无限放大，禾黍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伸手“啪”的一声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

橘黄色的光亮起，陆檐吓得大叫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了。

“你在干什么？”这么大一人站在地上，禾黍想看不见都难，他坐了起来，就见，陆檐穿着一身冲锋衣站在地上，缓缓扭过了头。

两人面面相觑，禾黍觉得陆檐又要发神经了，看这一身装备，大晚上的要去爬山啊。

过了片刻，陆檐低沉的嗓音响在夜色里，说：“对不起啊，吵醒你了。”

禾黍盘腿坐在床上，还盖着被子，抬眸睨着陆檐问：“你要去爬山？”

“不是爬山，我要出去转转。”

“你明天不上课了？”

陆檐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上啊。”

“那还去？”

陆檐眼睛一瞪，用一种习以为常的语气说：“课上睡啊，这又不耽误，你高中的时候上课不睡觉吗？”

在巷子里陆檐还不是想和他爹保证会拿下高考的吗？虽然最后被否定了，可也不难看出，他是有那份心的。